张亮出演音乐戏剧《庞氏骗局》:扔掉剧本,体无完肤
近些年来,原本是财经术语的“庞氏骗局(Ponzi scheme)”,在国内报章中并不鲜见,且早已溢出财经报道领域,成为世人口语交流里泛泛形容利用人性贪婪而设局的把戏。骗局命名人,“设局者”查尔斯·庞奇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利用信息不对称而撒下的弥天大谎,在现而今信息愈发透明的互联网时代本该早已没有立足之地。但从大洋彼岸的次贷危机,到国内网贷平台的纷纷爆雷,一个个类似“庞氏骗局”的案例屡屡得手,要害正在于利用人们追求高回报的心理。贪欲,本就躲在人性的阴暗一面,是以文艺作品照拂于此,也就不足为怪。法国多能导演大卫·莱斯高(David Lescot),2012年身兼创作、作曲、执导三职推出先锋戏剧《PONZI》,连续7年成为法国国立戏剧中心、巴黎城市剧院、斯特拉斯堡国家剧院的热门剧目,迄今已演出百余场次,观众达数万人。2019年,“央华戏剧”推出《庞氏骗局(PONZI)》中文版,彼时的主演是女扮男装(饰演庞奇)的知名演员蒋雯丽。
从庞奇个人传记中,我们不难发现在他骗术的鼎盛时期,曾买下了有20个房间的别墅,衣帽间里有100多套昂贵的西装,并配有专门的各式皮鞋,拥有数十根镶黄金的拐杖,还给他的情人购买了无数昂贵的首饰,“连他的烟斗都镶嵌着钻石。”传主穷奢极欲的生活,在《庞氏骗局》的戏剧舞台上被一种华丽而简约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庞氏骗局》剧照,舞台上的桌子组合成 “游轮经济舱”。
舞台两边放着两行衣架,齐刷刷的华服和巴拿马草帽,勾勒出“衣冠世界”的人头涌动。而舞台上好多面桌子,作为这出戏舞美上的“关键道具”,随着它们的拆分与组合,更幻化出各色戏剧场景,如船舱、监狱、教堂、法庭,甚至是舞台之上的载歌载舞、纸醉金迷的“舞台”。在剧评人梁夜枫看来,《庞氏骗局》虽然有歌舞元素,但它不是一部音乐剧,而是音乐戏剧,“音乐戏剧是有音乐元素的话剧,叙事语法还是台词,歌舞只是丰富作品的点缀性表现手段。”
2020年年底,《庞氏骗局》的第二轮演出因为蒋雯丽身在国外,疫情设限无法归来,而改由从T台上走出的演员张亮主演。在此之前,这位凭借综艺节目爆红的名模,曾出演过两部体量不大的戏——首演于2019年6月的《你还弹吉他吗》,以及当年年底的《奋不顾身的爱情》。《庞氏骗局》显然不可同日而语:中场不休息、连续两小时的紧凑节奏、以及场景快速更迭、多角色轮番粉墨登场的剧情设置,对第一轮首场演出(重庆站)前只有12天时间排练的张亮而言,简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张亮给自己的首场演出打了70分,这是他第一次在舞台上见到台下有那么多观众。谢幕时,随着他将手中的道具美钞洒向观众席,现场人声鼎沸,“观众的欢呼给了我一些信心。戏总是越磨越好,我知道自己的表演还有不少不足之处,更相信我会越演越好。”
《庞氏骗局》剧照
“找到属于张亮的庞奇的感觉”
澎湃新闻:我想话剧舞台之于你,以及话剧舞台上的你之于广大观众而言,都是相对陌生的。能讲讲何时登上话剧舞台的吗?
张亮:2019年的《你还弹吉他吗》是我演的第一部话剧,制作人就是王可然,万方老师编剧。第一次见面,我就问可然为什么要请我来出演?因为我不是一个专业的话剧演员,我身边一些朋友同行也不会轻易地去碰剧场。你在片场拍戏,潜意识会告诉自己,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话剧舞台上,无论身体状况,心理状况什么样,你都必须一口气弄下来,这可能会把你原有的缺点无限放大。
我觉得(能接下来)是我胆子大,当然,王可然的胆子更大(笑)。就是通过这出戏,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舞台。从第一次登台前质疑自己到底行不行,到大概演了十场之后,在舞台上敢于和观众做一些交流,特别是感到自己可以通过角色控制着观众的笑点与呼吸,这真的能激发我的肾上腺素,感觉很兴奋。而且我的切身感受是,上次(《你还弹吉他吗》)巡演完之后,再进电视剧剧组,会觉得更轻松,包括对角色的处理,包括台词,都会觉得更轻松。
澎湃新闻:那么《庞氏骗局》应该是你出演的第二部话剧,谈谈缘起?
张亮:不,2019年年底,我还出演了话剧《奋不顾身的爱情》。《庞氏骗局》是我的第三部戏,一出大戏。当制作人和我说要演这个角色的时候,他把之前蒋雯丽老师主演版本的视频给我看了下。看完压力很大,台词的节奏太快了,庞奇几乎和戏里每个主要人物都有互动,此外他内心的OS(Off-Screen,画外音)特别多,跳进和跳出需要瞬间转换,这都需要演员高度的注意力,以及舞台上每个人的通力协作。这个戏对观众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对演员更是一个大大的考验。在重庆首场演出前,剧组全体演职员排练的时间只有12天,联排也就是1天时间。
澎湃新闻:台词量如此大,排练时间又这么多,怎么在短时间内掌握住?
张亮:我不是专业学表演出来的,但最起码我不是个傻子。以前我曾有严重的口吃,甚至都不能同人正常地交流。进入到社会,开始工作以后,我强迫自己多去跟别人交流,慢慢地敢于在人前表达自己。但换在10年前,我根本就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能登上话剧舞台。现在既然制作人都敢于把这个事儿给我,别人都觉得我能行,我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行呢?
排练的这12天里我经常做噩梦。每天排完戏,晚上收工回到家时,可能都凌晨两点了,睡前还要再看看剧本上做的笔记,因为导演每次都可能做出一些调整和改动。不知道几点钟睡着了,但还是会梦到,梦到自己在舞台上演出突然忘词儿了,后背的汗毛孔都炸起来,吓醒了起来继续背词儿……正常来说,排一出大戏至少要四五十天,上次排《你还弹吉他吗》还用了40天左右的时间。还好这次能先给到我蒋雯丽老师2019版表演的视频,通过观看我大致能够掌握这个人物从前到后的状态是什么样的,人物台词的节奏是什么样的,这帮助了我很多。心里有数之后,剩下的就是百分百投入热情和用功了。
澎湃新闻:2019版《庞氏骗局》中蒋雯丽女扮男装饰演庞奇,看了她的表演视频后,对于你的演绎有何影响?
张亮:我从蒋雯丽老师的表演中学到了很多在表演上处理的细节。她的肢体语言和台词功力都太扎实了,我后来才知道,蒋老师以前练过艺术体操,舞台上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也富于一种男性的力量感。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能够做到她的80%就是成功,其实我很想去模仿她,可一旦我把台词背完了去现场排练,我就会带入自己一些特定的微表情和状态,这样让我慢慢找到了一个属于张亮的庞奇的感觉。
执行导演在排练现场也给了我很多帮助,因为从拿到剧本到上舞台时间真是太短了,我一直想拿到剧本就跟大家对戏——这出戏的节奏感特别重要,有的桥段恨不得要去吃对方最后一个字。在我已经把剧本背下来了的时候,可还是想拿着剧本上台对戏。导演看到后就说不行,你必须把剧本扔掉,我打磕出现停顿的话,她会帮我念出台词。就是这样,我才慢慢敢于去用自己的理解和情感去诠释人物。
《庞氏骗局》剧照
“体制是个大胖子,我朝它最要命的地方狠狠踹了一脚”
澎湃新闻:你怎么看庞奇这个人?他在历史中确有其人,也非常英俊,甚至有菲茨杰拉德笔下盖茨比的影子。
张亮:我在剧本之外也做了一些功课,包括看人物自传。我比较关注他在不同人生阶段的心理状态,去揣摩他从个穷光蛋到暴富之后的心理变化。在他人生的鼎盛时期,他甚至可以控制美元的汇率,认为在美国当时的金融体制之下没有他自己搞不掂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是大航海时代的哥伦布,戏里面有句台词是“我创造了从新教徒登上这块新大陆,有史以来最精彩的演出”。你越去了解他,就越会觉得庞奇他并没有死,或者说他的时代并没有过去,只要人类还有贪欲,就会有庞奇这样的人出来“割韭菜”。
澎湃新闻:这部戏也展现了庞奇的“克制”。舞台情节里有一个细节:他一直无法在床上和情人,甚至是自己的太太完成房事。
张亮:我和执行导演探讨过这事儿,这是法国导演大卫·莱斯高在剧情里的设置。戏里庞奇有句台词,“一个帕尔马的哲人教给我很多事情,(其中有一句是)你只要学会收手,就不会带来任何麻烦。”庞奇这个人物在敛财上是收不住手的,但这只是他的一面,另一面他同样在为自己的贪欲而不安,这可能就体现在你说的问题上。另外,庞奇是个新教徒,在对待性爱的问题上应该会比较节制,放荡对于他而言会有罪恶感,同时他也担心自己的罪恶会影响到下一代。
澎湃新闻:庞奇肯定是个利己主义者,但剧情里有个情节却体现了他的“利他”。他愿意用自己的皮肤,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女护士植皮换肤。舞台上的表演,需要你袒露出上身,像是一位殉难者般被裹上层层纱布。
张亮:导演交代过,当我脱下上衣,不论台下观众有什么反应我都不要理,快速地脱掉衣服,站在病床旁就好了,那场戏主要是和我搭戏的演员在说话动作。我更多地是去感受庞奇做出这件事后,他之后的心理状态是什么样的?戏里面的大夫有句台词,“(为这名护士换肤)需要一平方米的健康皮肤。”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就是背部、大腿这些通常移植取用皮肤的地方用完后,还要从你别的部分取……这肯定是极为痛苦的。我在想,那个时候的庞奇就像是一个体无完肤的圣徒。人都是复杂的,但他也有一颗善良的心,他能做出这样的付出,也值得我为他付出,去做出这样的表演。
澎湃新闻:人都是复杂的,但我想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你觉得庞奇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张亮:导演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我说他绝对是个好人。我能够理解他,他无非是想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想让自己的家庭更富裕,但他找错了道路,或者说唯一摆在他面前的,唯一能让他抓住的机会影响了他。我看过他的自传,包括剧情里他的妈妈对他的教育,在庞奇和Rose结婚前,他妈妈甚至给未来的儿媳妇儿写了封信,揭露儿子之前的种种问题。我就问导演,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儿子?庞奇其实生活在一个宗教氛围浓厚的家庭,他对物质的贪婪与不择手段让他内心是受到谴责的,他是有罪恶感的。但是从社会的最底层爬到那样一个位置,他被物质的欲望冲昏了头,他做的这个事情是不能停的,他也明白只能用一个谎言去圆上一个谎言。一旦停下来,他就会输,他不能输,他输不起,所以越来越接近疯狂和毁灭。我去演这个人物,最让我伤心的一刻是他被审判的时候,他的妈妈在一旁高歌……他最后客死他乡,躺在那里,我在台上有句台词,“这个体制就像是一个大胖子,我朝他最肥、最要命的地方狠狠地踹了一脚。”
澎湃新闻:你觉得在舞台上表演,同你在T台上走秀有什么区别吗?
张亮:我之前看的戏,全是央华戏剧出品的,《犹太城》《北京人》《新原野》,舞台的形式感让我作为观众而言,很亢奋。作为舞台演员之后,如果说类似,舞台上的灯光是让我想到了T台上的灯光和台下的闪光灯。都会让我觉得,嗯,可以燥起来了(笑)。当我成为模特以后,在国内稍微有点名气之后,我就决心去巴黎、米兰这样的时尚之都,去四大时装周最顶级秀场走一走,看一看。我觉得既然有这个目标就要去实现,这些都是人生的一个过程和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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