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解放西2》导演肖姝：千万别说我们有剧本
在2020年的纪录片领域中，有一部不那么常常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片子，简介中又提示这是一部真人秀，打开评论区，也有网友认为这是一部综艺。这部看上去似乎摇摆在纪录片、真人秀、综艺的作品，在豆瓣得到了两万人打出的9.2分的认可。截至2021年2月2日，《守护解放西2》豆瓣评分9.2
形式或许不那么重要，观众的认可才是最大的标签。
纪录片《守护解放西》第二季在b站播放，从第一集开始，弹幕就会刷屏。
比如，第一集中男子手机被偷，报案后看监控录像，发现自己睡着时小偷不仅拿走手机，还猥亵了自己；第二集中商场内发生打群架事件，一位当事人被意外发现事发时他是出来偷情……
这部每集只有40分钟左右的纪录片，看一集不过瘾，看两集嫌不够。这些让人离不开眼，连国产剧编剧可能都编不出来的剧情，均来自真实生活，多数镜头通过云台、隐藏摄像头等方式拍摄。
“千万别说我们有剧本。”《守护解放西》导演肖姝说。
弹幕很精彩
一天出警117次的“小”派出所
《守护解放西》是导演肖姝团队从2019年就开始做的一部纪实片，目前拍了两季。该片最大的主角是坐落于长沙解放西地区的坡子街派出所。从第一季开始，镜头就对准了这个派出所，24小时记录着所里发生的事件，这部纪实片就是地道的“派出所的故事”。
普通派出所真能发生这么多“刺激”的案件吗？
实际上，位于解放西的坡子街派出所也算是有其特殊性。长沙的解放西是著名商业区，类似于北京三里屯、成都春熙路，是长沙第一代玩乐区。而解放西又分为三条街：坡子街、太平街和步行街。步行街小吃店集中，太平街则有许多老长沙的会馆，苏州会馆、江西会馆等，坡子街就属于长沙年轻人的主场，大约有100多个酒吧。三条街形成矩阵，组成了长沙解放西娱乐三角带。
围绕解放西地区的周边派出所中，坡子街派出所管辖地域最广，承担了解放西地区较重的安保任务。
“最高纪录，一天出了171趟警情。”肖姝回忆。即便是玩乐淡季，一天也有30个左右警情。
肖姝导演团队早年是做情感类综艺出身，后来拍过不少纪实片，如《闪亮的名字》，后来又操刀过政法类专题片，对长沙政法口较为熟悉。她敏锐地看到坡子街派出所隐藏的故事性，如果要做不那么硬核的，接地气的警察故事纪实片，坡子街派出所是个“宝藏”。
第一季播出时，其实已经在b站引起观看热潮，但还没有热到出圈。肖姝反思，由于各种原因，没有展示好处理案件的过程，拍出来和想的有差别。而且单纯聚焦派出所案子，层次过于单一。
“派出所说白了拍再多都是些鸡毛蒜皮，会容易激起大家对警察业务能力的认知片面”，所以肖姝决定在第二季加入交警、特警与派出所的交叉叙事、互动，也让观众看一看警察系统是如何配置的。
这让第二季的整体规划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派出所的日常，比如处理民事纠纷、打架、偷窃等，二是对重大案件，比如肇事逃逸、毒贩抓捕等案子的追踪跟进。
内容层次的丰富，要求技术保障升级。肖姝介绍，第二季加入了更多镜头设计，包括设备的数量和质量上都有更新，这在固定机位尤其是云台镜头上有很大改善，观众可以更清楚看到表情、动作等细节。
各方面升级取得了很好效果，肖姝关注了一下观众分布，发现第二季播出后，20-40岁观众也逐渐进入收视常态，第一季时的数据，是b站上十几岁的观众。最大的改变是地域上，“大案件”的增加，让长沙以外的观众比例增加到70%，而第一季播出时一半以上都是长沙本地人在看。
《守护解放西》
这不是真人秀，预判很难
“就是等。”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案子，都是肖姝团队在三个月里等来的。“虽然一天可能发生几十个警情，但不一定每个故事我们都会用，这个会让导演组比较焦虑，但是你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等。”
肖姝让所有导演组先到派出所，跟警察出警一个月，不拍摄，像辅警一样，看怎么处理案子，流程是什么，熟悉所有的初级流程。开始拍摄后，导演组24小时住在派出所监控，待命，6组导演每天轮班，从早上8：00到次日早上8：00为一班，肖姝自己更夸张，一周6天工作里她要熬4个通宵，“我要对6组东西进行全面监督。”其实第一季时，肖姝给团队的要求只是值班到4：00，另一组早上8：00接着来，第二季她要求堵上4个小时空白。
但等待并不是这部纪录片最煎熬的点。最大的难点是在于如何“预判”。一天至少几十个警情，摄影师不可能每个案子都详细跟进，这就要求每组导演能预判什么案子要重点跟进。
“一个事情发生，当事人可能三四五六个人，围观群众又有那么多人，你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事情搞清楚，还要知道哪些要拍，哪些要抓重点，有可能嫌疑人突然发个神经，在现场又怎么样了，是完全预料不了的。”
往往预判错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作为纪实片，不可能要求当事人或是群众、警察再演一次。而这种经验没有具体标准，是累积出来的能力，很多案子开端都很普通，如果没有经验累积起来的直觉，就容易错过了。
肖姝举例，由于打群架发现当事人偷情这个上热搜的案子，当初她只是看到监控里有人用垃圾桶打架，觉得值得跟进，“我们肯定不知道（偷情）这层关系，首先关注的只是打架。”她看到当事人和一个女性举止亲密，由于多年情感节目经验，肖姝提醒团队，“不晓得这个女的是不是他老婆。”
后来当事人直接离开了派出所，打电话给其家中，接电话的人称是他老婆，肖姝更确定这事中间有问题，“两个女性其中有一个肯定是第三者。”肖姝让全部导演组开着云台等当事人回派出所，不管多晚都要等。一直到快天亮，当事人回到派出所，“从晚上11点到早上9点，所有人在盯这个案子。”
“云台每天记录几百号人进进出出，不可能每个都重点捕捉。我们在拍之前并不知道哪个人会有反转，我们又不是先知。”肖姝强调，预判的艰难，也是这部纪实片不能称为真人秀的原因，“真人秀给一个任务执行，预判的东西都会在一定范围内，大不了就是摔一下或者是被虫子咬一下，但是真实的案件，你不到现场，就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就算你到了现场之后，它的走向是什么，你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云台和导演组24小时记下来的案子量级很大，虽然也有编剧组跟着，但工作并不是编故事，而是挑选已有案件，剪进具体每一集。
肖姝告诉导演组，入选案件标准就是有故事性和故事完整、有共鸣点。
“你自己要有动力，觉得这个案子好有意思，我好想知道这个人怎么回事，我好想知道最后的结果，我好生气，我好想打他，要引起自己的看点和情绪，那么这个案子就是可以的。”除此之外，就是上述预判之后保证摄像机记下了完整故事线。
这些经过6组导演挑选的案子最后会进入故事池，再按照10集的大纲剪辑。
“大纲不是说规定我必须讲个什么样的故事，是指我们要有侧重点，打架案件每一件都跟吗？不一定。要去看案件池里面打架的案子是不是足够了。没有具体的剧本，只是说可能某一集要做青少年主题，那关于家庭教育、出走的类型，或是青少年犯罪、校园暴力都会跟进。”
当事人抗拒摄像机怎么办
在每一集的开头，我们都能看到本集已取得当事人同意出镜的字幕。肖姝坦言，取得当事人同意这一步，也是这部片子要跨过的重要难点。
“从理论上来说，如果是触犯了刑法或者是行政法的犯罪嫌疑人，如果是用于非商业用途的话，肖像权是不受法律保护的，没有所谓的隐私权，只不过很多新闻都还是出于善意的保护打了马赛克。”但另外一些当事人，就必须取得他们的出镜许可，肖姝说，“最难的是在出警的现场，当事人对拍摄的抗拒，因为不是犯罪嫌疑人，他们有抗拒拍摄的权利。但往往是这些纠纷极具故事性。我们碰到过好多要自杀或者是情绪非常激动的当事人，看到机器就极其狂躁。”
碰到这种不能够强行拍摄的状况，节目组会技巧性地跟对方沟通，先确保警方的执法记录仪上的第一手素材，节目组在比较远的地方，用其他方式进行记录。但是最后播出，还是必须要取得当事人同意，签下播出协议。“我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比如说进行非常强度的保护，打马赛克、变声、给他们一些额外的帮助等，要让当事人相信播出对事情的解决并没有影响。其实在这里解决问题的人都有想要的东西，要不就是有倾诉欲。”
但最后还是有一些人不同意，“有一些案子，比你们想的还要精彩，我们都没有播，对方不同意就没有办法。”即使肖姝觉得很可惜，也还是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守护解放西》
因为这季加入了刑事案件的拍摄，也增加了拍摄难度。前几集观众看的多数是纠纷，有些好笑有些反转，但在第七、八、九集，增加了缉毒警抓捕罪犯的案件，观众可以近距离看到缉毒警现场审讯毒贩。如果看过警匪片，都知道毒贩是相当危险的。
“我们给所有导演都买了保险。”肖姝表示，“那一组导演基本上以男孩子和比较有经验的女孩子为主，他们会带小手持和那种隐藏摄像头，抓毒贩的话还是尽量在警察后面。因为我觉得警察应该会有预判，他们其实更怕出事，会安排有人在前面先把危险解决了。”
肖姝也感慨，以前在警匪影视作品里看到警察抓一个毒贩都要经过好几轮部署，不理解原因，经过这次拍摄，也理解了其中具体过程，“以前觉得好像抓两个人要派十几个人来，是一件很夸张的事，其实真实的情况就是这个样子，因为如果不精心部署，永远都不知道罪犯下一步会做什么事情出来。”她让导演组尽量跟在后面，不给一线警察添麻烦。
我们不是歌功颂德
《守护解放西》并不是首部警察类纪实片，但这类纪实片都会面临一个质疑，镜头里拍的是真的吗？如果没有镜头，警察还会这样工作吗？
对此，肖姝回答不需要质疑，派出所警察从没有过表演，“我们基本上是真实反映他们平时工作状态的，他们是专业警察，我不可能做到培训警察干什么事情。”
通常导演组会根据性格、能力、特长、颜值给警察分分类，接着每一个导演都会跟一个警察，有时会沟通半年以上，加深彼此了解，正式拍摄时会更顺畅。有些环节确实需要警察刻意展示，因为部分案件按照正常流程处理是非常快速的，但作为素材，观众需要知道背后的逻辑。“照新闻专题拍摄手法的话，这些东西通常是通过配音来完成。但是我们是纪录片式的手法，就只能是通过警察的谈话来体现。”
作为一部纪实片，“不同寻常”地上综艺类花字也是这个原因，“我们的花字不会代表立场，或是诱导大家。它承担解释功能，从事情的解释到情绪的解释，有时候当事人脸上打很多马赛克，但他其实乱转眼珠，或者额头上有汗，你就只能够用花字来表示惊慌。”
肖姝认为，没有镜头，警察依然会认真处理每个案子。她感慨，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以前也会抱怨，类似于丢手机了被偷东西了，报警了很难有结果，不知道警察到底是不是在敷衍？包括第一季播出后，有观众认为没有展示扒窃这个生活化主题。但这次拍完第二季，她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这些疑问了。
“丢手机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看到这个人偷了，为什么不去抓他，你要知道那些偷手机的人藏在城市各个角落，要怎么去找他？法律是讲究证据链的。如果不是在现场抓到他，手机在身上，当事人也不来这里，这三条不能够成为一个证据链的话，法律上就不能去定罪。我觉得大家对警察的误解还是来源于对法律认知的不全，以及对警察的工作不了解。”
通过跟拍派出所民警处理案件全过程，肖姝看到的“警察生活”并不风光，甚至非常琐碎。比如一个案子发生了，出警解决事情了，回来还得写结案报告、上传视频到司法局、给当事人做鉴定、再把嫌疑人送到拘留所拿拘留证再交接法院……“一个你看上去很小的案子，它背后的东西是你想象不到的复杂，但这种一环扣一环就是因为法治。”肖姝说。
另外，警察也受到一些无法言说的委屈，比如民警隔一段时间会去一些居民点抽检验尿，“很多看上去很可爱的小女孩，她其实一个是吸毒分子，因为这个事情，就会打电话投诉警察，这个事情甚至搞了一个多星期。但这个片子里没有放出来，这个播出来会像作秀，好像真的警察很委屈。”
肖姝强调，虽然《守护解放西》很多时候气氛欢乐，还有花字，看上去娱乐性十足，但其实这部片子主要是普法，以及展现民警工作的真实状况，她希望观众能通过这个节目也理解一下警察，“特别是派出所，事情琐碎，大家多些包容吧。”
“我们只是去展现某些工作部分，不是歌功颂德。”
肖姝有些遗憾，虽然《守护解放西》第二季在豆瓣和b站叫好又叫座，但她仍旧有很想拍摄却未果的部分。“警察的日常生活我们不能完全展现，很多家属不是很想上镜，其实我觉得他们真的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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