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面 发表于 2021-2-15 16:43:49

四川职校输送“童工”事件舆论监督始末(上)


科普职校位于柏溪镇上(刘向南摄)

文 | 刘向南
“就在前两天,刘X学出来了!”
2020年6月12日,一位身在四川宜宾的朋友告诉我这个消息。
这个朋友所提到的刘X学不是什么名人,他是宜宾科普职业技术学校(以下简称“科普职校”)的法人、老板。自2019年上半年起,我一直都关注着关于他的消息。这是因为,刘X学和我写的一篇调查性报道有关。
2018年12月下旬,我得到一个新闻线索:近几年来,科普职校以给学生提供实习的名义往广东东莞等地工厂输送学生打工,其中很多学生年龄不满16岁,也就是说,这家学校是在输送“童工”。
我立即就对这个线索有了兴趣,2019年1月,我到四川宜宾以及广东东莞、深圳等地进行调查采访。通过调查,我发现,在四川宜宾,包括科普职校在内,至少有三家职业学校都存在往广东工厂输送学生工特别是未满16岁的“童工”的现象,而从职校招生到通过中介往广东输送学生工,在职校、中介和工厂之间,是一条“秘而不宣”的利益链。2019年2月,关于此事的调查性报道刊发。
报道刊出后,立即引起这几所职校所在地也就是宜宾市叙州区政府部门的重视,该区成立联合调查组进行调查,之后,包括科普职校在内的两所职校被取消办学资格,报道涉及的另一所职校也受到相应处置。2019年7月,四川省教育厅在成都召开全省中等职业学校招生工作视频会议,教育厅职成教处处长在会上宣读了《四川省教育厅关于对宜宾市叙州区三所职业学校违规办学有关问题的通报》,随后,四川全省范围的教科单位及职业学校都组织学习了这个通报,以“杜绝违规违法办学行为发生”。由此可以说,关于职校输送“童工”的这个调查报道,在刊出后形成了比较好的社会效果。
而作为宜宾市处置相关问题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该市组成调查组进行调查后,科普职校的法人刘X学被逮捕。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一直关注着刘X学的消息,看他是否已被起诉,是否已被判刑。我甚至还一度想过要到看守所采访已经失去自由的刘X学。在过去一年时间当中,我曾得到过一个关于刘X学的新消息,就是他的案件被检察院退回补充侦查,之后我听说,在新冠病毒疫情期间,他也一直被关押。而再一个新消息传来,就是6月12日有人告诉我:他在前两天出来了。
而无论如何,这也许是关于这件事的最后的消息了,这一舆论监督事件也算是尘埃落定。回头检视这一事件全过程,尽管不无遗憾,但在新闻环境沦落到基本无话可说的地步的今天,一篇调查性报道能够刊发,并在一定范围内取得舆论监督的胜利,达致良好的社会效果,亦算是一件令人略感欣慰的事。
以下文字,是关于这一舆论监督始事件的来龙去脉。我的调查采访分为四川与广东两个部分,因为此文篇幅较长,也分为四川与广东两个部分分别刊出。

一条调查性报道的产生之初,其因由往往是来自于看上去并不算什么大事的新闻线索,而当沿着这条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新闻线索挖掘下去,往往能挖掘出深藏于水下的硕大冰山。我之前写过的关于都江堰“黑电站”的调查性报道是这样,我于2018年底写的《香港传销调查》也是这样的典型案例(我会择时另写关于此事的采写故事。)
这个关于职校输送“童工”的调查性报道同样是如此。
2018年12月下旬,当时我在重庆,我接到报料,说是宜宾市一家职业学校带学生到广东打工,学生被层层盘剥,工资多被学校与中介拿去了,学生最后能拿到的钱很微薄。我问爆料者被带去打工的学生的状况,在报料者透露出的信息中,我注意到有一些学生尚不满16岁。我对这个信息点非常感兴趣,因为在此前,关于职业学校学生被以实习的名义带往工厂打工谋利的新闻报道已有很多,而输送“童工”的现象倒仍是一个值得深入挖掘的内容,因为,输送或者雇佣童工已不仅仅是贪财好利的问题,事涉违法,而在社会经济发展到今天的程度,仍旧出现血汗淋漓的“童工”现象,简直令人不可思议。我当时就很好奇,这些“童工”在学生工中所占比例有多少?他们是来自于什么样的家庭?为什么会选择入读职业学校?他们又为何会在如此小的年龄就进入工厂打工?他们在工厂里的工作与生活状态又是怎样?……
抱着这些疑问,2019年1月3日,我从重庆到了宜宾。

科普职校(刘向南)

1月4日天气很好,阳光灿烂,令人心情愉快。下午我和当地朋友介绍的知情者A老师约见于宜宾老城区大观楼边上的一个咖啡馆,聊了约两个小时。A老师曾在宜宾某职校工作过,从A这里,我大体知道了宜宾职校输送“童工”的情况。而A老师对我讲述的内容,就不能再让人心情愉快了。
A老师告诉我,这件事情,主要是发生在宜宾市叙州区的三所私立职校里:一所是科普职校,另两所分别是宜宾南亚电子职业技术学校(以下简称“南亚职校”)和宜宾三峡机电职业技术学校(以下简称“三峡职校”)。这三所学校都在叙州区柏溪镇上,柏溪镇是原宜宾县县城所在地,2018年7月宜宾县撤县设区,改为了现在的叙州区。
刘向南:这三个学校的生源是怎么来的?
A老师:初中毕业是每年的六月份,他们一般在三月底就开始到对口的初中去宣传了,开始进入学校,找到校长,初中的校长他们就把那些成绩差的、不想再往上读的学生推荐给这些职校的招生老师,就开始直接去做这些孩子的工作,让他们去读职校,做通工作之后,就会对他们说要交多少学费。实际上,这些职校,是不收学费的,国家有补贴。这样,学生交的学费,就从招生老师那里直接返给了初中的那些班主任,比如一个学生交了2000元的学费,就把这个钱返给了班主任。有的班主任收3000,也有的要收2500,都是在他们做学生的工作成功、他给学生报了名之后。学生交的学费,要返给初中的班主任,不然他们就不给职校的招生老师推荐学生。
刘向南:初中的班主任是通过给职校推荐毕业生这个门路赚钱,是吗?
A老师:对。那些刚刚毕业的小孩,很单纯,而且很依靠老师,老师给他们推荐就信任。在这些学生当中,“留守少年”比较多。我去过那种农村家庭,真的会看得掉眼泪。他们都是先给小孩说去上职校的事,小孩愿意了之后,再去做家长的工作,就是去做“家访”,到家里找到家长,说你们娃儿要读我们的学校,要交多少多少钱,如果家里没钱,可以先交个三五百或者一千,都可以,说可以以后再补。他们不知道,这些以后补的钱还不是补给了初中的班主任,有的班主任怕以后得不到,巴不得招生老师去做家长工作时能让家长一次性就交清。学生娃很相信他们的老师,班主任就给学生娃做工作,巴不得都去读。那些班主任也不管你去读哪个学校,只要去读这几个职校,他们都同意,因为都能得到钱。在这个方面,宜宾的这三个职校都是一样的。到了招生的时候,他们还竞争,就像抢一样。
刘向南:做学生去读职校这个工作的主要是初中的班主任?还有其他人吗?
A老师:主要是班主任。
刘向南:他们并不是要让这些小孩更好地去深造,去学习?
A老师: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有点良心的老师还会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啊。有的老师则会说这个学校好,他是考察了的,他说他不会整你,但是他是不是整你,只有他自己清楚。
刘向南:那些作为生源的初中都是些什么学校呢?
A老师:在整个宜宾县,初中都可以去招。如果是在外县招的话,招生老师都会按每个学生500块钱,给这个学校,算是管理费。但是,如果是在本县招生,每招到一个学生,学校就会给这个招生老师500块钱的奖励。学生要交给职校的学费,实际上都是不一样的,学校也没有给招生老师说过要收多少学费才合适,就是让招生老师自己看着办。一年的学费,每个学生基本上都是收2500或者2000,就是看家里有没有钱,没有钱的,就少收点。这些职校都是要读三年才毕业。
刘向南:这三年的学费都是归初中的班主任拿吗?
A老师:只有第一年的学费归班主任。具体的,就看班主任咋开口,都是跟班主任商量好的,就看他们怎么勾兑了,如果他要2500,就给他2500,如果要2000,就给他2000,只有给钱,他才会帮你去做工作。
他们在县城里的中学招生很少,县城里的中学学生家长资源要多一些,一般都不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种学校去,他们招到的学生一般都是山里头的娃娃,很穷,很老实。
刘向南:像科普职校,一届能招多少学生?
A老师:有时候招得多,刚刚招起来,有四五百。三峡学校还多点。这几个学校,平均各能招到400多人。每年招生是这样,刚刚招进来,是有四五百个学生,但是来了之后,他们就会不断地走,因为很多学生在报名的时候,就只是听班主任说,很多人都没来学校看过,来学校看过之后,发现跟他们预期的不一样。这三个学校,跟公立的职业学校比,无论是硬件设施还是软件设施,都差别非常大。这三所私立学校的条件很差。就像三峡职校,我去过的,他们住的房子,第一年还比较好,是租的房子,像宾馆那种,睡的是高低床。第二年第三年,就住地下室了。南亚职校的条件那就更差了。科普职校,是由原来的柏溪教师进修学校改建的,建校最早,在这三所职校中,它的条件算是最好的。
刘向南:学生入学后,这三年都是怎么安排学习的?
A老师:看学生志愿。如果学生不想读书,每个月来打指纹,学籍就挂在那里。比如要考试了,县教育局来检查了,就通知学生回来。有些学生在东莞,有些学生在外面耍,也有些娃在上课。起码有大半学生都没在学校里。即使在学校里,学校里的二三十个老师,有一大半都不具备教师资格,校长也都是招聘的,老师像走马灯一样,三两个月就换人。在科普职校,有两个老师就是从这个学校毕业的。
刘向南:平时有一大半的学生都不在学校?
A老师:是的。有的在本地打工,有的在外地打工,有的在家里耍。都可以。在本地打工,就是他们自己找的工作,学籍就在那里挂着,反正国家有补贴,多一个学生,就多一份补贴。还有一部分学生是被带到广东东莞这些地方去了。如果有的学生不想去东莞或者其他沿海城市去打工,班主任都会出来做工作,也做家长的工作,会说跟老师一起出去,要安全得多,又能挣钱。家长就想,老师都来劝我了,要放心一些,自己的孩子还可以找点钱回来。他们本来家里就穷,就让孩子跟着老师去打工了。学生也愿意,他们本来就没有想着要读书。
刘向南:出去打工的能占多大比例?
A老师:有的班去的多,有的班去的少。有的班能去一半以上,有的班只有几个人去。如果去的多,剩下的,就几个班合并成一个班。本来那些老师也是任何科目都可以教的。这些学校奇怪得很,我过去工作之后,就觉得:这是个啥子学校嘛。

柏溪镇小餐馆里正在吃饭的职校学生(刘向南摄)

刘向南:叙州区的这三家职校,都是私人办的?
A老师:都是私人的。科普职校有一二十年了,它的老板刘X学,原来是搞培训的,是个大学本科生,他本人是有文化的,也很会说,在这个学校里,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有文化。其他两个职校的老板都是女的。他们都从外面聘了校长,他们自己很少在学校里。南亚职校的老板叫刘惠,她还是有文化的。三峡职校规模最大,它的老板原来在烟草公司上班,现在退休了。这几个职校,模式一模一样。
刘向南:学生进入这些学校后,都是在什么时候被带出去打工?
A老师:入学之后,先军训,目的是为了把他们关起来,不让他们与外边接触,这样他们就不能“跳槽”。军训的时间是两周,两周后就带出去打工。军训的这两周内,也会给他们做一些思想工作。
要出去打工,这些娃娃们高兴得很。第一年出去,他们是最高兴的,可以挣钱,还要出远门,又可以看大海,老师也都会给他们许一些愿。但是,没几天就不高兴了。去之前,给他们许愿,比如到广东后,能进好的工厂,那些年龄不到16岁的,个子也小,进不了大厂,就只能进一些小厂。那些小厂,即使学生的年龄不够16岁,也都会收下。在广东有专门做这个的中介公司,带队去广东的老师会对中介说,这些娃娃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了,不可能学费没有挣到,车费花了几百,就这样把人送回去,这也没法给家长交待。在这种情况下,中介公司就会想办法,把这些年龄不到16岁的学生弄进小厂去。那些小厂,条件都差得不得了。

我到宜宾不久,就了解到一个信息:一对双胞胎姐弟——姐姐叫陈小凤(化名),弟弟叫陈小龙(化名)——他们都是科普职校的学生,在年龄不到16岁的时候就被带往广东东莞打过工。他们还有一个早已经成年了的常年在外地打工的哥哥,当哥哥知道他的弟弟妹妹被带出去打工后,还曾对科普职校的人说:你们这是在犯法。
这对姐弟的经历立即吸引了我。我在一个傍晚打电话给陈小凤,陈小凤还在睡觉,她迷迷糊糊地告诉我,她现在已经不在科普职校读书了,是在峨眉市的一个小塑料厂里打工,每天上夜班,我可以在第二天下午五六点钟去找她,她的弟弟还在科普职校,又被带出去打工了,这次去的是深圳。
陈小凤通过微信传来了她的地址定位,我看到,它是在乐山市至峨眉市之间的乐峨路上,距离乐山市更近一些。第二天,我从宜宾坐车到乐山,在那个下午找到了那家小工厂。陈小凤到工厂门口接我,然后我们到一个办公室里,聊了一个多小时。陈小凤长得很清秀,瘦瘦的。她给我看了她的身份证,身份证上显示她的出生日期是2001年12月14日,她告诉我,这个日期用的是农历。我换算了一下,如果用公历,陈小凤是在2002年1月26日出生。
以下是陈小凤自述的她和双胞胎弟弟在科普职校读书以及被带往广东打工的经历。
我今年17岁。我和我弟弟是在2001年12月14日生的,是农历。我们家是在宜宾市柏溪县安边镇的XX村。我们还有一个哥哥,今年32岁。

我们是在向家坝读的小学,安边镇有一个初中,在那读的初中。我和我弟弟是同班同学。读完初中之后我们就去了科普职校。

当时是要毕业了,科普职校的老师来我们学校招生,说他们学校怎么样怎么样,我们就去看了一下,觉得可以,就去那个学校了。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哪里有好的学校,就随便选了这个职校。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

我们在初中学习成绩不好,才没有去考正规的高中。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全班49个学生,我的学习成绩能排到倒数三四名,我弟弟也是。考高中未必能考得上。

我们上科普职校,主要是觉得能出去勤工俭学。他们说勤工俭学,就是带我们出去实习。到哪里实习,地方是不定的,有时候是去东莞,有时候是去深圳。

我家里条件比较困难,爸爸妈妈是农民,我妈今年55岁,爸爸52岁,他们都没有文化,只上过小学,都不懂,他们说你们喜欢哪个学校,喜欢什么职业,你们自己选,我们就选了那个学校。选科普职校,要交钱,去的时候好像交了500元,因为家里条件比较困难,老师说可以勤工俭学回来后再慢慢还。学费具体是多少我忘记了。我们家当时就每人掏了500当学费。我弟弟先去的这个学校,他早去10多天,他们军训都快完了我才去。军训两周。我到了学校后还参加了4天军训。

到了科普职校后,安排宿舍,本来是12个人住一个宿舍,但是都没有住满,是8个人住一个宿舍。在职校上课,要上语文、数学课,还有专业课。专业自己来选,有护理、幼师、汽修、计算机这些。我选的是护理。我弟弟选的汽修。我选护理,是觉得当护士挺安逸。

我们是2017年被带去的广东,那时候还没有满16岁,15岁。我们是6月入学,大概在入学半个月后,就被带出去勤工俭学了。科普职校共三个年级。我们一个班,大概是45个学生,去了20多个,男生10多个,女生也是10多个。都是家庭条件不好的,家庭条件好的,他们的家长也不愿意让去。我记得,那是军训完没几天,刚刚过了六一儿童节,就出去了。第一次出去,是去东莞厚街,华贝有限公司。我和我弟弟都去的这个地方。我们很多学生一起,一共是54个或者是53个,坐了两辆大巴车。坐了两天车才到。那是我第一次去广东。之前我很少出远门。那也是我第一次出宜宾。去的时候心情特别好。在那个工厂,一天上班12个小时。我们去的那个华贝厂,是做手机平板的。我贴摄像头,就是把摄像头粘到平板上。我弟弟就在我旁边,他是合壳,就是把手机的壳合上去就可以了。其他同学,他们有的做包装。我们不在一个车间。那个工厂挺大。

那次去东莞,在我们班,好像有4个不满16岁的。进工厂,工厂要看身份证复印件,我们是拿的别人的复印件。我拿的是一个叫彭X兰的同学的身份证复印件。彭X兰当时好像是17岁。这个身份证是我们的班主任找的,他把复印件拿给我们。我在厂里就叫彭X兰。另外两个不到16岁的,比我和我弟弟好像只大一个月,她们是女生。在厂里,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互相叫的,都是自己真实的名字,但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都得用假名。老师让我和同学之间都要记住那个假名,怕在厂里万一喊错了,有时候,我们就互相喊对方“同学”,或者不喊名字。

当时我也知道不满16岁是不可以进厂的,去之前班主任也告诉过我们,他说你们那些没有满16周岁的,去找邻居或者同学拿已经过了16周岁的人的身份证,老师也说他会帮我们找身份证。他说没有这个证件是去不了的,因为厂里会要证件。

我在华贝厂里呆了一个月多一点。后来又调去了松山湖的另一个厂。松山湖这个厂是做手机主板,我记得是在那年的8月20号调过去的,做到9月10号,就全部回来宜宾了,那次勤工俭学也就结束了。当时我和我弟弟两个都被调到了松山湖,他在另外一条生产线上做测试工人。在松山湖打工,很不安逸,因为要测那个主板,还要扣线,扣线了,又测,还要把它再拆掉,拆掉了又拿来测测测,每天都是重复的。我喜欢在厚街的时候,因为厚街那个工作比较轻松。在厚街,每天早上8点上班,有时候加班到晚上8点,有时候不加班,下午5点一过就下班了。在松山湖,基本上是晚上8点才下班。在松山湖,我们就住在厂里,六个人住一个房间。吃的比在家里吃的好,什么菜都有,有时候还吃面,我特别喜欢吃面条。

我们出去勤工俭学的工资,去的时候,老师说每个月能有三四千,回到学校后,扣学费,扣资料费,还要扣我们在工厂里的吃住钱、网络钱、水电费,结果打工三个月,我一共拿到2200,我弟弟比我少,也有两千。我也不知道老师他们是怎么算的,反正结完之后,只剩下两千多。

很多同学都说老师他们在我们身上赚钱了。当时我们的工资是计时的,11块钱一个小时。是回学校后扣的钱。钱是由学校的财务发,不是工厂发,是回来以后一块来发。我们40多个学生,有的学生拿到的更少,因为他们旷工,旷一天工扣三天的工资,还要倒贴。我是我们班上挣的最多的一个。反正是老师说的,他说在我们那个班,我赚的最多。

我在科普职校读书的时候,一共出去勤工俭学了两次。第二次还是在那一年,我们第一次勤工俭学回来,上了几个月的课,11月25号,又出去的,也是去的东莞,在一个电子厂里呆了三个月。第二次去,我还是没有到年龄,又用了另外一个身份证,当时我在厂里是叫李琼,我也不知道真的李琼是谁,当时是班主任给我的证件。这一次出去,本来是说不回家过年的,后来同学们都说想回来过年,就在快过年的时候才回来。我记得这次回来的时候,天气很冷了,是冬天,我们坐大巴,回到宜宾天还没有亮。

陈小凤只在科普职校读了半个学期,2018年春节过后,她就没有再去读书了,连第二次打工的工钱都是由弟弟陈小龙代领的,这一次陈小凤做工三个月,工钱也是2000多元。陈小凤告诉我:“不想去读了,感觉在那里上课很无聊。”之后,她就到峨眉市的这家小工厂上班。这个小工厂是她的一个亲戚开办的,只有不到10个员工,她在这里每天的工作,是“开开票,点点水桶的数量”,每个月工资2000元左右。

三峡职校(刘向南摄)

陈小凤的双胞胎弟弟陈小龙则仍然在科普职校读书,并多次被带往广东“勤工俭学”。我见到陈小凤的时候,陈小龙是在深圳的一家工厂打工,他现在已经年满16岁,不再是“童工”了。陈小凤给了我陈小龙的电话号码。我决定到深圳采访时,争取也能跟陈小龙见面聊聊,就像跟他的姐姐这样见面聊天一样。

职校每次组织学生出去“勤工俭学”,都会安排一到几位“带队老师”陪同。“带队老师”也会跟学生工同住在工厂里。我在宜宾采访期间,经朋友介绍,联系到一位科普职校的B老师,B老师曾先后两次作为“带队老师”陪同学生到广东。我约B老师见了一面,B老师向我讲述了他两次带学生到广东“勤工俭学”的经历。
刘向南:你两次带学生出去打工,是带了多少学生出去?
B老师:第一次少,是40多个,他们不是我带过去的,当时他们已经在东莞了,我是后来才从宜宾过去。那是我第一次去工厂,我看到他们全都是农村娃,他们在那里很辛苦,“造孽”得不得了。第二次就多了,是2017年夏天,我带过去的,好像是98个学生,也是到东莞,这一次出去,从头到尾,我都亲身经历了。
刘向南:你们作为“带队老师”,在去工厂之前,学校会叮嘱你们给学生做哪些工作?
B老师:我们是要在生活上照顾学生,比如学生生病了,要带学生去看病,学生遇到其他的一些事情,我们也帮忙出主意,我们也要负责学生的安全。
刘向南:那两次,是在广东的哪里“勤工俭学”?
B老师:第一次去,是到东莞长安。这是我第一次去东莞。到了那里,看到整条街全是工厂,一个挨一个,全都在招聘,根本就不愁找不到工作。那次,已经是先有几十个学生到了东莞了,我是后去的,去的时候还带了4个学生过去。那4个学生,有3个进了步步高,这个工厂还是挺好的,还有一个学生,因为手上有疤,就没能进去,我就去找了中介,我说这个学生很乖很老实,中介就想办法把他安排进了另外一个厂。
刘向南:在东莞的中介是和职校长期合作的?
B老师:是学校联系的。我去东莞的时候,啥都不知道,学校说会有人跟你联系,就给了我中介的电话号码。到了东莞之后,我就给他打电话,他们就来接,开了个面包车来,就把那4个学生接了去。我记得,当时那4个学生身上没有钱,学校也没有给我一分钱,我还是自己出钱,带那几个学生去吃了自助餐。他们进厂上班之后,我看他们的工资单,工资有四五千,还是比较高的。有学生跟我说,他们在里边太辛苦,要换工作。我说怎么换呢,你们坚持一下,也就三个月的实习。他们就坚持下来。那一次,我在东莞只呆了十多天,就回宜宾了。
刘向南:东莞的中介公司是怎么和学校合作的?
B老师:中介给厂里介绍学生,厂里给中介钱,中介会给学校管理费,一个学生一个月1000或者1500的管理费,学校拿这个钱。
刘向南:那一次带队去东莞,学生中有不到16岁的吗?
B老师:我第一次去,还不知道学生当中有些是不满16岁的。那一次去,他们都是进的步步高。就我知道的学生,都是满了16岁的。步步高是个手机厂,这个厂比价规范,他们在里边都是做一些比较简单的活,都能胜任,只是工作时间比较长。第二次去就不一样了。
我第一次去是在2016年下半年。那一次还发生过一个“羊角风事件”,有一个学生,发羊角风,他们喊我过去,我到的时候,那个学生已经好了,但是厂里还是让他离开,我就觉得好不可思议,那个学生老实,后来他就自己离开了,自己回了宜宾。
刘向南:第二次去又是怎么一种情况?
B老师:第二次去是在2017年的夏天,是我亲自带的,就跟第一次不一样了。这一次,我在那里呆了20天,本来是要呆三个月的,但是呆了20天,我就走了。第一次去,我是坐飞机过去的。第二次去,是坐了两辆大巴车,98个学生,从宜宾出发,直达东莞,坐了两天一夜。这还是我第一次坐那么长时间的车。很多学生在这之前都没有出过门,有的说:老师,我的脚都肿了。两辆车,只有我一个“带队老师”,另一辆车,就临时让一个比较聪明的学生负责,我们是怕学生中途走丢了,走丢了那就不得了。

南亚职校(刘向南摄)

去东莞的中途,要吃两顿饭。很多学生就围着我,他们身上都没带钱,没钱吃饭。去之前,学校也没有人给我说过这个。当时我是和司机一起吃饭,免费的,学生不免费。当时只有一个学生交了钱。另外两个男孩,现在我还能想起他们的样子,他们望着我,说:老师,我饿。他们说他们身上没有钱。他们向我借钱。因为我都不认识他们的,我就让他们给家长打电话,我想让他们的家长也知道这个事。后来电话打通了,家长说:老师,你先掏钱让他们吃饭吧,等他们挣了钱以后再还你。那种情况下,我不能不让学生吃饭啊。那些学生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因为司机的菜比较多,等司机吃饱了,司机走了,我就跟另外几个学生娃说:你们快点过来吃。他们就过来吃,吃得很香。司机看了还不太高兴,说他们都不付钱,白吃。现在想起这个,就像是电视上演的故事一样。
这是中途发生的事情。我们的目的地是东莞长安。去的是东莞的华贝公司。这批学生主要是要送到这个公司。我们去东莞之前,已经由中介公司联系好了。华贝还是很正规的。我们到了后,中介公司来接我们,先接学生到宿舍,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才办入职。
刘向南:这一次去东莞,学生中有不到16周岁的吗?
B老师:华贝厂还是很规范的,只要16岁以上的学生。但是,有些没到16岁的,在去东莞之前,他们自己就借了比他大的人的户口簿,复印后带上。他们就用一个假名字。学校还要他们记住这个名字,如果有人问起来,不要说错了。但是,那些工厂的人一看这个小孩,就知道年龄没到,如果名字对不上,就不要他,就要让他走。这种情况下,中介公司会想办法,把不到16岁的送进一些小厂。
这一次到东莞,我只待了20天就走了。虽然只有20天,但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到东莞还没有一个星期,就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女生男朋友给我打电话,他说你在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看一下你的那个学生,我问她怎么了,他说她被欺负了你也不管一下。我就去找到那个小女生,我问她咋了,我一问,她哇地就大哭起来,她说她被人欺负了。后来好不容易问出来了,她才上了三天班,就认识了一个男的,说是工友,这个工友比较照顾她,就喊她一起出去耍,第一天,她们出去耍了,第二天,这个工友又喊她出去玩,他说他没有带钱,喊她一起到他租的房子里去拿卡,她就去了。这个女生告诉我,她喊这个工友哥哥,她跟着他到了他的房子里,他就脱她的裤子。我听了她说的,还以为她被强奸了,就问她月经什么时候来的,我还给她算了一下时间,说肯定不会怀孕的,我安慰她,让她相信老师。我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就给学校汇报了。有一个老师知道了,她说你赶快去药店给她买避孕药。我知道不能随便买避孕药给学生吃的。但是他们就是这样,遇到这种事情,随随便便就拿避孕药给学生吃了。像这种事情,每个带队老师应该都经历过。但是我是第一次。很多女生在出去打工之后,很轻松地就被人勾走了。后来我为什么想回来,也是因为这个事,因为发生这种事,责任太大了。
发生了这个事情,我给学校汇报了,学校让我给中介说,我就给中介说了,中介就找到了厂里,厂里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小女生的工友。那个工友还被带到了派出所。华贝厂、中介、我们,三方,都到了派出所。警察还让我带她去医院做检查。我带她去医院,医生还说他们不敢做检查,要警察带着来才行,我也不懂这当中的程序,医生说他不能再详细地检查了,那小女生也拉着我说她不想被检查了,她说你没听医生说吗,我的处女膜是好的。我听她这么说,一下就明白了,我就高兴了。我说你没啥事情了,就别紧张了。那个工友也给警察坦白了,也是这么回事情。那个工友二十五六岁,是结了婚的。他是诱骗未遂。后来,华贝厂把这个小女生调到其他厂区去,她还不愿意去。厂方怕出事情,后来就不要她了。她就回了宜宾,书也不读了,就自己出去打工了。她本来是想读书的,还想读大专,但是,在东莞只呆了一个星期,她就变了。她还让学校退她学费,学校不想退,后来还是退给她了。小女生出去,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这是我在东莞期间发生的第一件事情。
还有几件事情。有两个女生,半夜还没有回宿舍,我就给她们打电话,问她们去了哪里,她们说在派出所,说她们的手机被抢了,她们报了案。还有一个女生,接连几个晚上,都是半夜了才回寝室,我问她咋回事,她也不开腔。白天她也不去上班。我就问其他的学生,有学生对我说:老师你不晓得,她晚上是去那种地方上班挣钱的。这个学生的意思,是说她是到发廊里上班的,那她白天不在工厂上班了,因为在工厂累得很。这个女生才十六岁。去发廊上班,是她自己找的。白天她就在宿舍里睡觉。后来我把她送回宜宾了。
这种事情,好像很正常。她们家里很穷,出去之后,给她点吃的,给她点钱,或者去一次卡拉OK,就不想在工厂里上班了。她们在工厂里,早上八点钟开始上班,中午用半个小时吃饭,到晚上八九点钟才下班,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时间很长。她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出门。那次我们没有住在厂区,是在外面租的房子,一出门,就是卡拉OK厅这些。

我在宜宾的这个采访,一个主要方向是调查清楚这些职校输送学生工的利益链条,把各个环节的操作模式、谋利方式都搞清楚,另一个主要方向,就是关于输送“童工”的情况,他们是什么样的孩子,是怎么进的职校,怎么被带往广东,广东的工厂怎么接收他们,他们在工厂里都做什么……等等。在宜宾期间,我找到了几个年龄不到16岁时就被带往广东打工的科普职校的学生。我联系他们时,他们有的还在科普职校上学,有的已经离开这所学校到外地打工了。我都争取和他们详细聊聊这些事。

科普职校校园(刘向南摄)

韩秀梦(化名)生于2001年8月,家在宜宾县富农镇XX村,2017年6月初中毕业后,6月底入读科普职校。我电话联系到她时,她已经离开科普职校了,正在浙江海宁一个服装厂打工。韩秀梦在电话里向我讲述了她在科普职校学习期间的一些情况。
我叫韩秀梦,我现在没有在宜宾了,我在海宁打工,是今年5月份来的。我家在农村,家里还要一个姐姐,比我大7岁,她读到初中就没有再读书了,现在宜宾打工。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没什么文化,在家务农,有时候也做点零活。

当时初中要毕业了,招生的人来我们学校,班主任通知我们去看,招生老师说他们学校有勤工俭学政策,说可以出去上班,而且学校教学情况也挺好,各方面情况都很好。我听了很感兴趣。招生老师还去找了家长,我父母说看我自己的选择。后来我就读了这个学校。当时在我们那个初中毕业班,50多个学生,我的学习成绩中等,我觉得如果考高中的话,希望也不大。

我到科普职校的时候,还不到16岁,如果到了那年的8月份,就到16岁了。我进这个学校的时候,招生老师让家里先交1000块钱的学费,其他的钱等我勤工俭学回来再扣。到了学校后,我选择的专业是护理。我们军训了一下就出去勤工俭学了,是去的东莞。因为我不到16岁,学校给我了一张复印的户口簿,上面有地址、身份证号这些,让我背下来,因为工厂招工的人会问。我当时用的名字是X敏。

在科普职校期间,我两次出去勤工俭学。第一次出去,去了100多个人,满了16岁的好像只有10多个,这一次进厂,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在外面三个月,回来后才算工资,各种扣钱,我只拿到1900多块钱。而在出去之前,他们说每个月的工资都有三四千。那次回来之后,上了两个月的文化课,就又出去了,这一次在外面也是三个月,春节之前才回来。这次出去,我的年龄到了16岁,就用我自己的身份证了。这次也是去的东莞,一个做手机的工厂,要求严了,有五六个不到16岁的进不了厂,后来就去了别的小厂。这次回来算账,我拿到4000多块钱,因为这次比上一次工资高,是站着上班,一天要上10个半小时的班,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坐着上班。

出去打了这两次工之后,春节过了,我就没有再去学校了。我感觉在学校里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学费一年就要4800,我觉得不划算,挺亏的,就决定出来自己找钱。今年5月份就到了浙江这边,是跟着家里的人过来的。现在我一个月也能挣到3000多块钱,五险一金也给我买了,相对来说,工作也不像之前那么累。


郑X燕比韩秀梦还要小一岁,他生于2002年1月24日,在2017年到科普职校读书。我联系到她的时候,她也在浙江,她的一位亲属在金华打工,她过去玩,并也想留下来打工。郑X燕在电话里向我简述了她在科普职校读书期间的一些经历。
我在科普职校读了一年半。当时来这个学校,是因为我姐姐就在这个学校里读书,当时她已经读了一年半了,后来没有毕业,她就没有再读,因为家里太穷了。

到科普学校后,很快,我就出去勤工俭学了。第一次是去的东莞厚街。我当时还没有到16岁,就去了小厂,那是一个做手机、电脑的电子厂。去这个厂的时候,没有检查我的身份证。是老师领我们进去的。那次,我在厂里用的假名,叫X芳。

第一次去东莞,我们在那里呆了两三个月。后来我还出去过。2018年上半年,我去过东莞长安,去过一家叫天尊狮的小厂。2018年放了假之后,我就没有再去学校了。我不喜欢和学校的人一起出去。我想自己出来打工。


2001年7月出生的谭成(化名),2017年入读科普职校,曾先后两次被带去广东“勤工俭学”。谭成后来没有再去广东,而是自己在宜宾市内找了一份工作,一边在学校里“挂”着学籍,一边在市内打工。在宜宾期间,一天傍晚,我们在市中心一家德克士餐厅见了面。这是个长相英俊的小男孩,虽然年龄还小,但十分健谈。我们聊了近一个小时。谭成跟我聊了他在科普职校的一些经历。
我是在普安镇的一个中学上的初中。初中升学分为中考和会考。我刚读初中的时候,初一学习还比较好,当时还当过学习委员,后来就喜欢玩了,成绩就下降了。我本来可以参加中考的,后来想了一下,还是参加会考算了,我就参加了会考。中考就是升高中的考试,会考就只能升职中。我当时的学习成绩在中上游。

上科普职校,首先是我初中的班主任给我推荐,他说这个学校计算机专业比较好,我当时想学计算机。我自己还到这个学校看了一下,对比其他学校,这个学校的计算机硬件要好一点,我就选了这个学校。


当时科普职校招生,有宣传手册,手册上还说,在这个学校里读三年,跟着出去勤工俭学,可以赚15万。

我到这个学校的学费,第一个学期,家里给我交了1000块钱。招生的时候,说是一年学费3600。后来到广东打工,学校扣了学费,但是扣了多少不知道,这个方面有点乱。

到科普职校后,军训两周,之后就把我们带到东莞长安“勤工俭学”。当时我还没到16岁,就用的其他人的身份证。如果年龄满16岁,可以进大厂,我进不了,就去了一个叫天尊狮的小厂,是做手机壳。我记得,那一次,我们一起去的同学,因为年龄不到16岁,用别人的身份证进这个小厂的人不少。是我们的班主任给我拿的别人的身份证复印件。我当时在厂里的名字叫陈X凯。

第一次出去,是在2007年的夏天,那一次在东莞两三个月,回来结算,我只拿到一两千块钱。他们东扣西扣,扣得没剩多少。第二次又出去,是在春节前回来的,是去的东莞长安的OPP二厂,也是做手机。

我们进工厂,只要你的个子不要太矮,身体没有缺陷,智力没有障碍,都可以。年龄实在太小了,也进不了。进大厂,需要验身份证,小厂不用验。但是都要准备好身份证复印件。如果有的学生在大厂里犯了什么事,大厂不要了,接下来带队老师也会介绍这样的学生到小厂里上班。

这个学校在勤工俭学这一块,已经形成了利益链。在广东有专门的中介,那些做中介的,也有的是从科普职校毕业的。那次我们去广东,有一个做中介的,我们就叫他师哥。中介和这几个厂有固定合作。

学校很积极地带学生出去,肯定是因为他们能在这当中赚到钱。虽然说是很积极,但学校还是会说你们是出于志愿。出去之前,做动员,班主任他们会说你看你们家里比较困难,你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出去打工挣钱,可以自己挣学费。要过年了,又要出去,他们动员,会说可以挣过年的钱给爸妈买东西,可以给自己挣零花钱。

这个学校很黑。我以前的一个班主任,跟我们的关系还是可以的。我第二次出去,是他带的队。说起这个学校来,他都咂舌。因为他心里有数。比如介绍一个人出去,中介会拿人头费,学校也拿得到人头费。对于那些家里很贫困、学费没有交齐的学生,老师也会积极动员出去“勤工俭学”。

我们也知道,这些学校设置的目的,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从我们这些学生身上赚钱。他们不是为了培养学生,而是为了圈钱。圈钱的途径,我知道的有两种,一个是出去“勤工俭学”,另外一个,中职学生都有补助卡、资助卡,国家会发补贴。那些卡是先发到老师那里,然后再发给学生。在我们发了补助卡之后,学校会支钱,很多卡发下来后,却是没有钱的。更恶心的是,出去“勤工俭学”,那些大一点的厂,有工资卡,工资卡也不是先发在学生手里,带队老师会要求把这些卡交到他的手里,因为卡在老师手里,一个月有多少工资,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在这个厂做完了几个月,回到学校,再等一段时间要结算工资,结算的时候,要算清没有交齐的学费、学杂费,还有结算食堂里的饭钱,扣来扣去,就剩不了多少,比如你本来有七八千的工资,能到手的,也就一两千、三四千。

出去打工那两次,今年我就没有再出去了。我觉得到厂里上班没意思,还不如自己出来上班。2018年5月份,我自己在这里找了个工作,做游戏推广,一个月能挣5000以上。如果再去东莞,帮学校赚钱,有啥意思?现在我是挂着学籍。必须每个月回去打一下卡,打一下指纹,这样才能保住学籍。至于我们在外面做什么,学校也不管。

其实像科普职校这样的,在叙州区,我知道的,还有三峡职校、南亚职校这两家,他们带学生出去勤工俭学的模式跟科普职校是一样的,因为在广东的时候,我就遇到了这两个学校的人。我进小厂,使用的身份证,就是三峡职校的。当时跟我在同一条流水线上的一个朋友,也是三峡职校的。我用的身份证,是这个朋友的同班同学的。叙州区的这三个学校,身份证应该是互相借用,你拿你的给我用,我拿我的给你用。

反正我一直觉得,这些学校都很黑,“黑心”的“黑”。他们做这些事情,主要是为了钱。



在宜宾采访期间,我只去过一次科普职校现场。那是在2019年1月10日中午,我从宜宾市中心坐出租车前往。科普职校是在原宜宾县城所在的柏溪镇上。原宜宾县属宜宾市所辖,就在宜宾市的边上,县府所在地是柏溪镇。2018年9月宜宾县撤县设区,改为宜宾市下辖的叙州区。我要调查了解的科普职校、三峡职校、南亚职校,都是在柏溪镇上。柏溪镇的面积本来就不大,三所职校相距也就不算远。

柏溪镇上一个正在洗地的女工(刘向南摄)

科普职校坐落在柏溪镇北部的一个小山包上,距离柏溪客运站不远。但是,要找到上去小山包抵达科普职校的路很费劲。我找了大半天才找到。原来,是要先穿过一个窄窄的铁路桥洞,桥洞的另一边是烈士陵园和殡仪馆。上去小山包的路,是穿过铁路桥洞后,在通往殡仪馆的路的一侧,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石阶梯,很窄,顺着这个石阶梯爬上去,才可以到科普职校。我沿着石阶梯往上走,靠近科普职校,看到一条红色条幅,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专业对接产业,服务地方经济发展,让职业教育亮起来。
科普职校门卫房里有看门的,我到校门口,径直走进去,看门人也没有阻拦。因为是中午,校园里没有什么人,看不到几个学生。我在学校里转了转。这个学校规模很小,大概只有两栋办公、教学合用的两层小楼,有一栋主教学楼,也是两层高。主教学楼上也挂着一条红色条幅,上面写着这样一些字:
学习技术,练习技能,争当能手,就业有路,升学有望。
主教学楼前边是一个操场,操场上有有相对而立的两个篮球架。操场的两边是简陋的一层瓦房,是学生宿舍,门多关闭着,只有几个门是开着的。屋檐下挂着学生们晾晒的衣服。
我在校园里查看,拍照片。我没有找学生交谈。因为我在前几日的采访中,知道有一个去广东“勤工俭学”的还不到16岁的男生张羽(化名)刚刚从广东回来了,现正在学校里上课。前几天我已经加了张羽的QQ,并要了他的电话号码。这次我到学校来,就想着和他联系,看能不能见面聊一聊——不到16岁就被带去广东“勤工俭学”且仍然在校的学生,应该是这个调查采访的最核心的当事人了,他们正是我一再寻找的采访对象。
我在科普职校空荡荡的校园里给张羽打电话,电话通了,我问他在哪里,他说正在金沙江边上和同学一起玩呢,说他请假了,请假到下午三点,三点就要回学校。我说我现在就过去江边找他。张羽让我打车到柏溪镇的金沙广场,我们在那儿见。我立刻离开学校,出门找了一辆出租车,到金沙广场,见到了张羽。张羽当时是和另外两男一女三个学生一起。我带他们到金沙广场边上的一个奶茶店喝奶茶,跟他们聊了约一个小时。这几个学生都十六七岁模样,稚气未脱,张羽还打着耳钉,一看就是很喜欢玩耍的模样。和张羽一起的两个男生中的郑新(化名),也是刚刚和张羽一起从广东返回。在奶茶店里的这个聊天,就主要在我和张羽、郑新之间进行。
刘向南:你们今年多大?
张羽:我们都16岁。我是2003年3月27日生,阳历。身份证上的日期也是这个。
郑新:我是2003年4月14日出生。
刘向南:你们是哪天从广东回来的?
张羽:是(2018年)12月27号才从广东回来的。我和他都被工厂开除了,工厂说我们做不好。我们两个当时去的是B厂,也就是小厂。我们到这学校后,就去“勤工俭学”了这一次,在广东呆了一个月左右。
郑新:我和他是一块去广东,又一块回来的。厂里说我们总爱请假,就被开除了。
刘向南:你们是什么时候进的科普职校?当时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上学?
张羽:我们是2018年入学,18级。我和他都是在李场中学读的初中,在初中是同班同学。
我参加了中考,没有考上高中,就选择了职业学校。
郑新:我没有参加中考,参加了会考,就直接来这个学校了。
张羽:以前我不知道科普职校,是这个学校去我们初中招生,听了他们的介绍之后才知道有这个学校。我本来没有先读这个学校,是后来转到这里来的,因为这个学校里我初中的同学多,一共有6个,在初中我跟他们玩得比较好,包括郑新,我就转到这个学校来了。
郑新:我也是中途转过来的。我之前在柳嘉职业中学,那个学校也比这个学校大很多,是公立的,也没有出去“勤工俭学”这个东西。在那个学校,我学的是电子。也是因为在这个学校同学多,才转过来的。
刘向南:这个学校现在一共有多少学生?
张羽:有500多。三个年级。
刘向南:一共有多少个班?
郑新:有8个班。
刘向南:都是有什么专业?
郑新:有汽修、幼师、计算机。
张羽:还有护理。就这几个专业。招生的时候,他们说这个学校的计算机专业最有名。
我们两个学的都是汽修。这一届的汽修班,有四五十个学生。我在转到这个学校之前,在上一个学校,选的就是汽修专业。我本来上的是高场职中,那个学校比科普职校大很多,他们不出去“勤工俭学”,只是在学校里学技术。我后来没有在那个职校接着上,但是,我还是觉得那个学校好,它是公办的,科普职校是私办的。
刘向南:在你们学校,老师有多少人?
张羽:30多个。有年轻的,也有老头。年轻的20多岁。
刘向南:你们是在什么时候被带出去“勤工俭学”?
张羽:我是在他们军训完了才来的这个学校,是(2018年)9月份左右才来的,10月29号出去“勤工俭学”。当时说要出去“勤工俭学”,我当时是想出去,又不想出去,因为出去后,不能回来过年,那次出去前说好的,过年的时候不让回来。但是我还是出去了,因为去了可以在厂里锻炼。
刘向南:你们去了多少人?都是去的什么工厂?
张羽:这一次,我们一共出去110多个人。我们去的是深圳宝安区。我和他进的是乐利精密工业有限公司。这个乐利厂,我们都称为B厂。还有个A厂。大部分去的是A厂。A厂要大很多,环境也好得多。B厂没有那么大,环境也没有那么好。
刘向南:什么人可以进A厂?又是什么人进B厂?怎么划分的?
张羽:年龄满16岁的,才能去A厂。我们这些没有满16岁的,就去B厂。去这个乐利厂的,也就是B厂的,有30几个人学生。去B厂的这些学生,有一部分已经被开除了。开除了10多个吧。有的被开了,就转到其他小厂去了。老师负责来转。我们两个本来也是要被转过去的,但是我们不想做了,不肯转,就回来了。
刘向南:你们喜欢出去到工厂打工吗?
张羽:不喜欢。
刘向南:你呢?
郑新:不喜欢。
刘向南:那为什么还要去?
郑新:我是想着出去磨炼一下吧。
刘向南:你们觉得磨练到了吗?
张羽:没有。
郑新:还行,还可以。
刘向南:还要去吗?
郑新:打心里讲,我是想去又不想去。明年再说。
张羽:我不想去了。那边很累。
刘向南:你们在乐利小厂具体做什么?
张羽:做汽车的刹车线。从开头到收尾,有一个流程。我负责收尾环节。我旁边有个大机器,别人在做,那个人操作大机器做出来的线,我在这边压一下,放到旁边,旁边有一个人看,看是不是有不良的地方,有不良的就挑出来,好的放到筐內就行了。
刘向南:你在厂里也是做这个吗?
郑新:对。
刘向南:你说很累,是上班时间很长吗?
张羽:上午7点45就要上班,一直上到中午11点半,然后吃个中午饭,12点半又上班,上到下午5点,5点半又上班。晚上加班,有时候加到晚上8点,有时候加到晚上9点。有些时候,还要上通宵,但是上通宵很少。
刘向南:住宿呢?
张羽:住在厂里的宿舍。8个人住一个宿舍。
刘向南:你们在广东吃什么东西?喜欢吃吗?
张羽:不好吃。还是学校的好吃一点。在工厂里吃,每顿都有白菜。早上吃炒粉,吃不来,不习惯。炒的细粉有这么长一截(比划)。中午就吃米饭,有肉,和两个蔬菜。晚上和中午一样。
刘向南:你们为什么被那个厂开除了?
张羽:很多时候,我就不想干,我就出去玩。我随时请假,工程跟不上,他们就不想要我了。请假太多了。每个星期请一两次,每次都请一天,有时候请不到就旷工。
刘向南:你呢?也是这样的吗?
郑新:是。
刘向南:你们是一块出去玩?
郑新:对。
刘向南:你们在厂里干了多少天?
张羽:20几天,接近一个月。
刘向南:去之前,老师给你们怎么说的,这个厂是怎么来给你们算工资的?
张羽:发工资是发到工资卡上的,工资卡由老师拿着,也不知道发了多少钱。
去之前,老师给我们说能挣三四千,到那里之后,就变成两千了,两千块钱保底。如果两千多保底,加上加班,也应该有三四千。其实每天晚上都要加班。下午5点半就下班了,但是每天晚上从6点上到8点半,算是加班。加班是按小时计费的,一个小时13块钱。
刘向南:后来给你们钱了吗?
张羽:没有。中途被开除的就没有钱了。
刘向南: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张羽:老师把我们送上客车。
刘向南:这次你们回来了几个人?
张羽:我和他,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也是在小厂,被开除了,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刘向南:你们出去玩,一般都是玩什么?
张羽:周末放假,就是喜欢出去逛街,去厂外面那些地方逛,看到玩的就逛。有时候去网吧上网。
刘向南:厂里有周末吗?
张羽:有些时候星期天都不给放假,都让加班,但是周末加班双倍工资。
刘向南:那个乐利小厂大概有多少工人?
张羽:人数不定的,人多的时候,有一万左右,人少的时候,有五六千。
刘向南:像你们这种年龄的多吗?
郑新:有几百人吧。
张羽:也有其他学校过来的,有湖南的、贵州的,也都是职业学校的。
刘向南:在工厂车间流水线上的,都是小孩吗?
张羽:它是分了的,一条线上,都是老员工带着我们新员工做。一条线上有七八个人。我们那条线,只有三个小孩,其他都是老员工。
刘向南:你们觉得这种工厂找你们小孩来做是什么原因呢?
张羽:听说这个厂的老总和我们学校是有合作的。听说工厂的老总是我们学校的股东。
刘向南:在你们厂,你们遇到过南亚和三峡学校的人吗?
张羽:没有。南亚的是去东莞。
刘向南:你们年龄不够的话,怎么去呢,他们不查你们的身份证吗?
张羽:身份证全是老师拿着的。
刘向南:你们进这个厂,他们不验身份证吗?
郑新:需要身份证登记。
刘向南:登记的是你们本人的身份证,还是找的其他人的?
郑新:是老师找的我们学校其他满了16岁的学生的。是老师拿给我们用的,复印件。他们在另外一个厂。
刘向南:那身份证上的照片也不是你啊?
郑新:找个长得像的人。
张羽:那里边有关系。
刘向南:随便应付一下就可以了?
郑新:对。

科普职校悬挂的横幅(刘向南摄)

刘向南:你们在工厂里用假名吗?
张羽:我叫陈X万。陈X万是我同班,他在A厂。
郑新:我叫孙X镖。他是我们学校17届的,17岁,在A厂,和我们一块去的。我没见过他,但是知道这个人。
刘向南:A厂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张羽:A厂叫兴英科技,也在深圳宝安。去A厂的,是在里边做电脑主板,工资待遇和B厂差不多。
刘向南:你们是怎么从宜宾去的广东,坐什么车?
张羽:坐两辆大巴过去的。坐了一天一夜多一点,30个小时。从学校直接到的工厂。
刘向南:你们出去,家长同意吗?
张羽、郑新:同意。
刘向南:要经过你们家长同意吗?
张羽、郑新:对。
张羽:家长就是让我出去锻炼。
刘向南:你的家长呢?
郑新:也是让我出去历练一下吧。
刘向南:像A、B这两个工厂,是每年都和你们学校有合作吗?
张羽:不是,每年都去不同的工厂。
刘向南:你们刚去了第一次“勤工俭学”,那你们认为学校让你们出去,是为了你们好呢,还是让你们给学校赚钱?
张羽:肯定是为了给学校赚钱啊。学校能从学生身上赚取利益。
刘向南:他们很积极地让你们出去勤工俭学吗?
张羽:对。如果有不去的,他们还要给你做思想工作,就是给你洗脑之类的。
刘向南:在你们来学校之前,他们在做宣传的时候,有没有提到“勤工俭学”这个事情?
郑新:提到了。就是说会带人出去实习这些。
刘向南:当时你们怎么想这个事情的?
张羽:当时就是想着出去好玩。
刘向南:现在你们出去过了,现在怎么看他们给你们讲的这个实习、“勤工俭学”?
张羽:就是纯粹的,他们可以赚钱。就是学校的老总可以赚钱。
刘向南:你们班多少人?
郑新:40多个。
刘向南:出去的有多少个人?
张羽:30多个吧。包括我们回来的,现在一共剩下12个人。我们3个回来之前,只剩下9个人没有出去。
刘向南:那些人为什么不去?
郑新:不想去。
刘向南:那他们干嘛?
张羽:还是在学校上课。
郑新:当时老师给我们说的,可以选择去,也可以选择不去。那9个不去的,是不想去,就没有写那个申请,就没有去。
刘向南:还要写申请?
张羽:对。就是要发一张表给你。还要签字。
郑新:大概内容是,自愿申请去厂里上班。还要经过家长同意,老师可以直接联系家长,家长如果不同意的话,老师也不会强制。
刘向南:是都有这个环节的吗?
郑新:対。
刘向南:你们刚才说,如果不去的话,还会给你们洗脑,要做工作吗?
郑新:有些学生会被做工作。比如有些学生家里条件不好,老师就会劝他们去上班,来给家里一些收入。给学生这样讲,也会给家长讲。
刘向南:就是能够做工作的就做工作?
郑新:对。
刘向南:就是能尽量多的去。
张羽:对。
刘向南:如果我去广东找你们学校的学生,他们能出来吗?
郑新:那要等他们下班或者周末。
刘向南:他们都是什么时候有空?
郑新:中午时间比较多。中午是11点钟下班,到12点半上班。

在2019年1月10日中午我到科普职校校园里匆匆走了一圈并拍了一些照片之后,我没有再去过这个校园。
本来是打算还要再去的,但是,就在那天在柏溪镇的金沙广场与张羽、郑新他们见了面之后,当天傍晚,我先是接到了张羽班的班主任的电话,问我是不是北京的记者,是不是跟他们的学生见面了,我与之周旋,说是想了解一下职校学生现在的就学状态,不是针对他们一家学校,而且我次日就要离开宜宾了。当晚我的电话又有一个陌生的宜宾手机号码打入,我没有接,后来那号码发来了短信息,说是科普职校的校长,听说我找他们的学生了解了一些情况,要跟我见面聊聊,我没有当即回复。
而从这些情况看,那天我去见了张羽、郑新,他们在回学校后,或者是他们两个,或者是当时跟他们在一起的另外一男一女两个学生,一定告诉了学校的老师,这就引起了校方的警觉。我当然也就不再方便再去科普职校了。我不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是担心节外生枝,担心这篇报道的刊发会受到阻挠。

柏溪镇上一个背锅的老人(刘向南摄)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没有再去过科普职校,而是多次去距离科普职校不远的三峡职校和南亚职校。
通过几日来对科普职校多位师生的采访,我已经了解到了职校输送学生工特别是“童工”的具体内情——这是利益链上的上游环节,从如何招生,招生中存在什么利益输送,到如何带学生工特别是“童工”进入广东的工厂,等等——我也多次听这些师生谈起“三峡、南亚的模式跟科普是一样的”,但我仍旧需要找到三峡职校和南亚职校的当事人求证。
在宜宾期间,我很轻松地就找到了科普职校的当事人,但南亚职校与三峡职校不一样,我一直都是耳闻科普职校师生谈起它们的情况,但一直没能联系到这两个学校的师生。那么,我就用“笨办法”,也就是到学校现场寻访的方式,来求证耳闻的这些情况。
三峡职校位于柏溪镇挑水巷13号,它的门口挂着几个牌子,一个牌子上写着“宜宾三峡机电职业技术学校”,另一个牌子上写着“中铝职业教育集团山东铝业职业学院工业机器人实训基地”。
我通过寻访三峡职校学生了解到,这个学校像科普职校一样,也是有汽修、护理、计算机、幼师这些专业,还办有升学班,就是在这里读后可以报考大学。三峡职校有两个校区,柏溪镇上的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是在一个叫做菜坝的地方。从外观上看,柏溪镇上的这个校区规模不大,主体建筑是一个五层白色小楼,这是它的教学楼。
南亚职校的全称是“宜宾南亚电子职业技术学校”,它位于柏溪镇县府路154号,是和宜宾市叙州区老年大学在同一个院子内。这个学校的规模也不大,有两栋五层的教学楼,其中一栋是和老年大学共用的,老年大学用了它的第二层和第五层。更早以前,这里是宜宾县的党校。
据南亚职校的学生告诉我,这个学校约有200名学生,有计算机、汽修、幼师、酒店等专业,学生也经常被带出去勤工俭学。一个在这个职校读高铁专业的不满16岁的小女生告诉我,她有同学不满16岁就被带往广东打工,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广东,而她自己没有去,因为她的母亲不放心,不允许,而如果她想去的话,虽然她的年龄还不到16岁,也是能够出去的。
就在我寻访三峡职校、南亚职校在校师生的过程中,我得到一个消息,2013年,当地媒体曾报道过南亚职校一个罗姓男生的事情,这名男生在不满15周岁时曾被带去广东“实习”,3个月后,他回到宜宾老家,性情大变,不再开口说话,整夜静坐发呆,后来被医院确诊为精神分裂症。我了解到,当时家属曾向公安机关报了案,这名学生是带着由中介机构提供的虚假户籍证明进的工厂,但后来公安机关对此事的调查不了了之,只是听说学校给这名学生赔了钱。
我找到南亚职校校长刘惠的电话,在2018年1月14日打给她,刘惠说,由于过去了很多年,她已经不太记得这件事了,但是,“这个事情肯定是处理好了的。”我在电话中问刘惠:“现在你们的学生还出去勤工俭学吗?”刘惠说:“现在一般都不用了,谢谢你的关心。”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而这件事情也足以证明,至少从2013年起,南亚职校就已经存在往广东输送“童工”的现象了。
这种往广东输送学生工特别是“童工”的现象,在曾在宜宾这几家职校都当过校长的李先生的口中,被称为是“卖学生”。在宜宾期间,我听说李先生有这么一个特别的职业经历后,就想办法找到了他的电话。遗憾的是他当时没有在宜宾,我们没能见上面,只能通过电话来聊。在那次通话中,李先生口中的关于“卖学生”的描述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李先生是这么说的:
宜宾市的这几个私立职校,因为投入不足,硬件条件差,竞争非常厉害,这就导致了招生难,在招生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拿钱去买学生。各个私立职校都一样,在第一年都不赚钱,甚至还要倒贴,赢利是从招生第二年开始的,说难听点,就是“卖学生”,主要是把学生带到沿海一带工厂去打工。
正如李先生的这个描述,职校在“卖学生”之外,还有“买学生”。所谓“买学生”,实则就是职校输送学生工利益链条上的上游环节,就是通过给中学班主任施以好处来招生。通过在宜宾的这几日采访,关于上游环节的情况我已调查清楚。接下来,我打算到广东去,去这些职校师生口中提到的那些工厂,现场了解这些学生工特别是“童工”被“卖”到工厂的情况,也就是说,针对这个利益链条的下游环节去调查取证。
(未完待续。联系作者请电邮:liuxiangnannews@gmail.com 微信:liuxiangnannews)

hualang512 发表于 2021-2-15 16:44:51

我儿子也在宜宾高县符江职业学校读的,现在也被老师弄到惠州TsL电子厂上班了,也被中介老师抽很多提成,天天给我说累,才10块钱一个小时

糖果泡泡 发表于 2021-2-15 16:45:53

说读职校的专家出来走两步!

葬葬葬魂 发表于 2021-2-15 16:46:55

全国好多这样的技校,打着实习旗号,变向剥持学生劳动成果

世界一角i 发表于 2021-2-15 16:47:57

我就想问那家职高不是这样往工厂输送学生去当打工仔的?美其名曰实习。

春天花会开 发表于 2021-2-15 16:48:59

还大力推中职!

李伟1 发表于 2021-2-15 16:50:01

中专不去工厂做工,做什么,毕业也是工厂,除非去医专当护士

呵呵刘恩蒙 发表于 2021-2-15 16:51:03

江安江南职校

lpwzs 发表于 2021-2-15 16:52:05

四川的职校都这李羊

民工老大在天涯 发表于 2021-2-15 16:5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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