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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贵州校园反杀霸凌者少年，六年后的回家路
来源：东方网·纵相新闻
撰稿 | 记者 贾天荣 汪鹏翀
8月25日11点30分，陈泗瀚从贵州省未成年犯管教所走出，即使戴着帽子和口罩，隔了一段距离的李荣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是她六年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儿子就在身边。
15岁到21岁，因为“贵州少年校园反杀霸凌者”一案，陈泗瀚受到社会关注，同时，他在未管所度过少年，成为了青年，在认识世界的黄金年龄里，他却始终没有真切地看到过外面的世界。
少年
1999年，陈泗瀚出生于贵州省福泉市。自身文化水平不高的父母从他小时候起便格外重视教育，把他送到离福泉市50公里外教学水平更高的瓮安四中读书。那时，陈泗瀚就住在瓮安的二伯家，每个月回福泉老家一两次。
在二伯陈善怀眼里，陈泗瀚一直都很上进也很争气，每次考试在班里都名列前茅：“他读初中的时候就和我们说一定要考一个好的大学，可以为父母和家里分担一些。”
打破这一切“计划”的意外出现在2014年4月30日。后来回忆起那天，陈善怀觉得在他回来吃午饭时就有些异样：“陈泗瀚吃饭一直把头埋着，心情不太好，以为他没考好，就安慰了他几句。”
在陈善怀眼中，陈泗瀚很看重学习，只有在考试失利时，才会表现出明显的沮丧。但是当天下午，陈善怀就接到了家人打来的电话：“陈泗瀚出事了。”
后来的故事经过媒体曝光，已经为人所熟知，那天，还在读初三15岁的陈泗瀚与同校学生李某在学校食堂排队买早餐，李某踩了陈泗瀚一脚，二人发生口角和抓打。在此后的12小时内，陈泗瀚经历了两次殴打，及多次谩骂、脚踢、抽耳光和持刀挑衅。
最终，被强行拉到学校附近一小区的陈泗瀚，在十几人的包围中，用从同学处得来的卡子刀刺中李某胸部后逃跑，李某拿刀在其后追了一段路后倒地。最终，李某因伤重不治身亡，而陈泗瀚也因重伤二级，一度被下达病危通知。
判决书显示，案发之后，瓮安公安与法院方面均认定“被害人主动挑起事端，有明显过错”。2014年8月29日，瓮安县人民法院认定，陈泗翰因琐事与他人发生纠纷，并用刀刺伤他人致被害人死亡。陈泗翰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陈泗瀚父母在了解案情后始终无法接受判决结果，多年来不断申诉，从未放弃。他们都为儿子的遭遇委屈和不平：“现在有那么多正当防卫的案子，成年人都没法准确判断自己该怎么应对，你让一个14岁的孩子怎么判断，一群人追着他打。”
六年的煎熬和奔波终于在最近让一家人有了盼头，8月25日，已服刑6年多的陈泗瀚获假释出狱。
变化
8月20日，李荣惠接到了陈泗瀚从未管所打来的电话：“下个星期二，我就可以回家了。”李荣惠说，那一天是她6年来睡的最好的一晚。
事实上，失眠已经成了夫妻二人六年来的常态。在周围人眼中，陈泗瀚父亲陈善琨一直是个能说会道的“精明人”，邻里间有了矛盾，经常会找他去调解劝说。
可陈泗瀚出事后，陈善琨开始变得恍恍惚惚：“尤其是刚开始那几个月，上一分钟和他说的话，下一分钟他就不记得了，人站在那里，看着随时都好像要倒下。“满脑子都是儿子的事，让失眠、头疼变成顽疾，直到现在，陈善琨出门还要随身带着头疼药。
这些煎熬的经历，也在陈善琨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曾经的一头黑发已经半白，发量也日渐稀疏：“以前头发还是比较多的。”说着，陈善琨笑着摸了摸脑门。
图说：在未管所等待陈泗瀚回家的父亲
25日中午，经过近三个小时的等待，一家人终于在贵州未管所门口接到了陈泗瀚。虽然他带着帽子和口罩，站在一群差不多年龄的小伙子之间，个子也好像长高了些，但李荣惠和陈善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儿子。
拉着陈泗瀚上车的时候，李荣惠发现他手上已经满是汗，母子俩都很激动，却始终没有说出太多话来，只在护着儿子上车时，她说了一句：“我们回家。”
同学
按照当地的风俗，回家第一件事是到老家祭拜祖上。
在瓮安老家，很多亲人们从一早便开始等候。陈泗瀚体型偏瘦，但接近一米八的个子站在老家的一群亲戚朋友中，还是很显眼。
面对亲戚的关心和寒暄，他话不多，却总是笑着一一回应。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两只手都紧握在身前。
偶尔得空时，陈泗瀚会找个凳子坐下，握住外婆的手，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在家人眼里，时隔六年重新回家的陈泗瀚变得拘谨了：“没有以前那么活跃。”
六年的未管所生活还是让他无法快速适应外面的世界，回老家的路上，陈泗瀚有些晕车，甚至还吐了一回。一路上，不停地有曾经的朋友打电话给李荣惠询问情况。即使已经六年过去，仍然有很多人牵挂着他。
事实上，一审判决后，陈泗翰及其家人、同学均对一审判决结果不服。陈泗翰同校55位初三同学自发联名向黔南苗族布依族自治州中级人民法院写了一份《关于请求请判陈泗翰同学的请求信》。
信中写道：“我们希望法官大人能看他还是一个未成年，给他的人生一些希望和保护。他曾经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也是一名积极向上的同学，更是这起事件中的一个受害者，一个需要你们保护的的受害者。”在该份联名请求信中，有9位是案发时的目击者。
六年间，陈泗瀚初中时的好友们常常给在未管所的他写信。如今，他们中的一些已经考到了山东、重庆、北京乃至更远的地方读大学，这次无法赶回来，便给他打来视频电话。
在接陈泗瀚回家的路上，陈善怀忍不住感叹：“如果不是这个事，他大学都快毕业了。”
回家
在老家，陈泗瀚拜了祖先，和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块儿吃了顿饭。亲人们送来各种礼物、红包和祝福，希望他以后的人生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但在很多人心里，仍对他的未来充满了担忧。
这六年间，出于兴趣，陈泗瀚学了吉他、萨克斯，参加了未管所里乐队。也考了计算机的中专和法学的大专。回来的路上，他告诉母亲之后想继续读书，参加专升本的考试。
欣慰之余，李荣惠仍然忍不住地担心，“故意伤害”这样的罪名会成为他以后的人生污点，让不理解的人对他冷眼相看：“他十五岁不到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心理上和以后的路肯定有障碍。”
在李荣惠看来，这起案件里两个孩子都是受害者，六年来的奔波，也无非是想为陈泗瀚减少一些未来的阻碍：“希望法律给他一个公平公正，让他以后的路少一些压力。”
也是在近年，与本案紧密相关的 “校园暴力”与“正当防卫”一些事件不断引起社会热议。陈泗瀚的代理律师林丽鸿也认为，陈泗瀚案是典型的正当防卫，不应负刑事责任。
对于陈泗瀚案，此前公安机关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应称，当年“正当防卫”的法律概念不清晰、相关案例不足，放现在这案子最多就是防卫过当，（按原结果）判不下去。
这些声音让家属又多了一些希望，去年3月，陈泗瀚家属向最高人民法院递交申诉状，请求再审该案，最高法接收了相关材料，截至目前仍未给出答复。但李荣惠说，仍会将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服刑期间，陈泗瀚获得过两次减刑——分别为减刑6个月和8个月。2020年5月15日，律师和家人向检察院提交陈泗翰假释申请，不久获批。
晚上八点，陈泗瀚和家人回到了福泉，一天的奔波让他难掩脸上的疲惫，但还是忍不住把姐姐送的新吉他拿出来，弹起了在未管所里学的《枫叶城》。
这六年来，为了儿子的事，李荣惠在大姐家开的旅馆里帮忙顾店，一天还要打两份工。夫妻俩和小女儿一起挤在旅馆的阁楼上，两个房间两张床，暂且就把这里称为“家”。
陈泗瀚回家前，家里东拼西凑借遍了亲戚，在福泉买了一处安置房：“为的就是让陈泗瀚回来以后，能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家。”
25日晚，陈泗瀚第一次走进新家，“参观”这里时，他走到阳台窗户旁，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钢琴，再抬起头来，却愣了一会儿神。
钢琴上，摆着一家四口在他出事前照的合影。照片上，陈善琨的头发还是黑的，李荣惠抱着襁褓中的小女儿，自己则坐在父母中间，左上角写着：幸福家庭。
真正在家坐下时，已经晚上九点，而在16个小时前，凌晨五点，一夜未眠李荣惠在去接儿子回家前发了条朋友圈：“又一夜，天快亮了。”
责任编辑：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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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1 00:37: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