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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落下帷幕的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上,多部纪录片表现不俗。在激烈的竞争中,《棒!少年》赢得了观众青睐,并最终斩获最佳纪录片奖。另外,值得一说的是,易烊千玺承诺资助“山下纪录片实验室”。 某种程度上说,《棒!少年》刷新了既往人们对中国纪录片工业制作水平的认识,在传统的媒体纪录片和独立纪录片之外找到了中国纪录片新的路径。
《棒!少年》剧照
院线纪录片:纪录片与电影意识
一直以来,纪录电影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不为大众所知,很难获得公开放映的机会,也缺少固定的观众群体。这让中国的纪录片制作长期处在一个比较滞后的水平上,除了大量的独立制作之外,大部分的纪录片都是电视台或网络平台支持的媒体纪录片或系列专题片。
近年来,随着中国电影业的蓬勃兴起,市场越发细分,不少纪录电影通过各种方式获得了登陆院线的机会。与此同时,网络平台之间的竞争也催生出一批人文性和可看性更高的纪录片,纪录片渐渐被大众所接受。
《棒!少年》可以说是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脱颖而出的作品。
《棒!少年》获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纪录片奖
导演许慧晶不但拍摄过独立纪录片《河岸》《妈妈的村庄》,也制作过一些商业纪录片,拥有比较丰富的经验。机缘巧合之下,他关注到北京郊区的一所棒球学校。这所学校的创办人是曾经的棒球国家队队长孙岭峰,他收留了一群贫困家庭出身的孩子,致力于将他们培养成专业人才,改变他们的命运。
电影将故事的重点放在了两个孩子的成长和他们之间的友谊上,敏感的小双和淘气的马虎是纪录片里的核心人物,他们各自带着原生家庭的伤口来到基地学习。因为复杂的原因,球队在美国输了球后,小双也决定离开球队,回到自己的家乡和二伯相依为命;马虎却迅速成长起来,成为球队的中坚力量……两个孩子就此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棒!少年》剧照
电影的最后定格在小双于高高的山坡上挥手,画面外响起了张震岳的歌曲《再见》: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明天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你,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
这部作品承接了好莱坞式纪录片的制作方式,内核的关怀却始终根植在中国的土地上。诚如颁奖词形容的那样:“流畅的剪辑、超越线性的时间叙事、与完备的电影技术的高水平融合,在动人又诚挚的成长故事中,彰显了人性的温存与希望。”《棒!少年》的落点是温情的,却不是甜腻的虚假,在人情的美好背后蕴含着的是城乡和阶级的差异。
今年的影展上还有一部拿到龙标的电影《光之子》,这是一部跨国制作的纪录电影。2017年,卡先加带着这个项目参加了日本的Tokyo Docs,获得了“多彩亚洲”首奖。在调研走访了多地之后,他决定将摄影机对准自己家乡青海的一个福利学校。
卡先加发现了小女孩梅朵,她的父母离婚后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梅朵只能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这个女孩情感丰富,喜欢画画,在她的绘画中总有一个父亲的模糊形象,这点打动了卡先加。他在学校义务担任英文老师,渐渐和梅朵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也开始了长时间的拍摄,陪伴梅朵经历了外公去世、寻找父亲等大事。
《光之子》剧照
手机在《光之子》里是一个重要的媒介。随着手机和网络的发达,藏地的人际关系发生了巨大的裂变,离婚率逐年居高。福利学校的孩子们除了一部分真正的孤儿,还有不少像梅朵这样的孩子,他们的家境也许并不差,但因为父母离异,不得不被送去学校生活。
梅朵通过微信和父亲联系,总是得不到回音。父亲是牧民,长年过着游牧生活,和梅朵母亲离婚之后带走了大女儿,后来又组织了新的家庭,他顾虑到种种,和梅朵疏于联系。
全片的高潮落在梅朵与多年未见的父亲的重逢上。在大人的眼中,父亲是一个十分不负责任的人,在外面有了女人抛下了梅朵母亲,但梅朵不在乎,她不顾一切想要寻找父亲,最终换来了父亲来接她上山过暑假,给予了久违的父爱。
《光之子》既拥有一种内部视角,用卡先加的话来说,自己表达的是在离开家乡再回来后的所思所想;又有着一种可贵的外部观察,捕捉到了新媒介如何一步步介入牧民的生活,反思了现代化进程带给高原藏地生活的伤害。
《光之子》剧照
《告别十二岁》是媒体人徐玮超的处女作,也是一部民族题材的纪录片,目前在申请龙标中。这部作品关注的是新疆石河子地区的一支少年足球队里的维吾尔族小球员。三个小学生家境不同,场上位置也不相同,但为了一个梦想让他们一场场比赛的打拼。彼时还是中国传媒大学本科生的徐玮超偶尔在新闻上看见了这个消息,就决定远赴新疆拍摄一部纪录片。导演作为这所学校的支教老师,获得了和被摄对象亲密接触的机会。
遗憾的是,因为各种原因,这部电影更像是一部体育题材的纪录片,没能把结构性问题和主角的生存状况展现得更加丰富。
不过,《告别十二岁》和《棒!少年》亦形成了一组镜像关系。两部影片都有CENX的介入,可见这类题材的吸引力。
《告别十二岁》剧照
内卷的问题意识:家庭私影像
与一些凭借本能拍摄的私影像不同,《瘾》和《云阳》的作者意识十分强烈,甚至是主题先行的。
《瘾》是王凯导演的处女作,也是他“家庭纪录计划”的首部影片。影片记录的是王凯自己生活的日常,长时间在国外求学的生活,让他经常缺少陪伴母亲的机会,他试图通过拍摄,激发与母亲之间更多的沟通。然而,要与母亲寻找一种可以共同感知的现实,却是困难的。观念和代际的差异和冲突,让这对母子的关系受到了一定的挑战。
《瘾》剧照
《瘾》不是《日常对话》一般以代际和解为主题的纪录片,而是作者本人意志的绝对体现。因为拍摄的是自己的母亲,这让《瘾》的拍摄似乎拥有了“合法性”,但事实上母亲在这部作品里成为了王凯的一个“工具”人物。
解舒畅的《云阳》是一部颇具有实验精神的作品,拍摄素材介于真实与虚构之间,最初主创团队送选的是剧情片单元,可见导演的探索野心。
关于三峡移民的纪录片不少,作为云阳县城搬迁后的一代人,作者以此为背景,记录外公中风后家里人的状况,也记录自己在异国的孤独状态。
这部作品由数个长镜头串联起来,展现出作者对时间和空间的迷恋。电影的设计感很强,作者对真实生活的记录并不忠于真实,从现实取材的影像用来表达作者的思想。
值得一提的是,“翻天覆地”的大时代在这部作品里既是一个布景板,又深入进创作的肌理之中。电影的后半段,作者拍摄自己在德国的生活,德国中风老人和家乡的外公形成了一种哀伤的意象。结合作者三峡移民的身份,历史对个体的暴力性被《云阳》隐晦地展现在一个个固定的镜头之中。这些绵长的镜头里,我们感受到一种纪录片与时间互动后产生的美感。
《云阳》剧照
形式探索与思想实验:艺术家纪录片
艺术家拍摄纪录片似乎是中国纪录片界的一个异数传统,不少国内艺术家都有拍摄纪录片的经验,这些作品有时候也会被纳入影像艺术的范畴。
本届FIRST青年电影展也有两位艺术家的纪录片作品。分别是赵煦的《世界的形状》和李宝玖的《清明》,两部作品形成了某种隔空的互文。
《世界的形状》诚如片名,探讨了赵煦对世界的思考,他走遍了八个国家和地区,记录下和当地偶遇的路人的对话或行动,展现了自己对人的欲望与自由,信仰与冲突的思考和疑惑。全片由导演的旁白串联起来,用24个固定机位长镜头组成。
《世界的形状》剧照
比起赵煦用影像和语言串联起自己的内心独白,《清明》的选题似乎与传统的独立纪录片一脉相承,完整记录了自家祖坟迁坟的过程,也是本届影展少有的纯粹关注农村问题的纪录片。
土地问题是国人关注的头等问题之一,当土地和生死连接到一些,戏剧性的张力就产生了。这部纪录片没有核心人物,以“奇观”作为自己的“主角”,详尽展现了有着300年历史的自家祖坟一周之内被移走的全部过程,农村的风俗和现代化进程被导演用富有表现力的镜头、富有巧思的剪辑方式呈现出来。当农村挖坟奇观和北京三里屯酒吧的景观被强行组接在一起,导演的态度呼之欲出。
电影的最后,《清明》使用了航拍,这绝不是技术主义的滥用。坟地关乎于死亡,死亡关乎于灵魂,航拍带领我们一点点升高视野,也在拷问观众的灵魂。
《清明》剧照
偶然性与粗糙表达:野生纪录片作者的困境
曾几何时,野生导演是中国纪录片创作的生力军,他们来自各行各业,年龄性别职业各异,从事纪录片工作之前往往拥有比较丰富的人生经历。这类导演或许没有很强的作者意识,却将各自不同的身体经验带进作品的创作中,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纪录片的面貌。
遗憾的是,随着市场的细分,纪录片工业化水准的提升,野生导演的创作空间被压缩。在八部被提名的纪录片中,郭爽导演的《老郭梦工厂》成为了某种特例。这部记录高中同学老郭开办艺考学校的纪录片背后揭示了所谓“梦工厂”的利益链条,本质上折射出的却是教育资源的不平衡。因为河南省的特殊性,高考可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很多学生不得不通过艺考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用片中老郭的话说,“学习艺术是一种捷径,而不是热爱。”
这部作品作为一部人物纪录片,其表达力主要依靠的是主角个人的丰富度,但是作为艺考机构负责人的老郭并没有支撑起这部电影的华彩。因此,在大多数时候,这部纪录片只能依靠对奇观的展示来制造戏剧性效果。
《老郭梦工厂》剧照
造成这部作品不够丰富的原因之一恐怕是作者意识的缺乏,导演和被拍摄者老郭是发小,拍摄的动机来自郭爽对艺考的质疑。尽管本人是所谓艺考的受益者,因为艺考考上了中国传媒大学,但毕业后的遭遇让他感觉学习技术或许是一个营生,而学习导演等专业似乎在浪费时间。
这样一部片子对于导演和老郭的个人意义甚至大于它的社会意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两个人都是朝夕相处,这决定了这部纪录片可以拍到老郭许多私密的瞬间,但是也给人造成一种缺乏思辨力的感觉。
《老郭梦工厂》是一部颇有看点的作品,但是它也反映了这类纪录片的缺陷:制作上的相对粗糙,题材上依靠导演个人经验的偶然性,这或许也是当下一部分独立纪录片存在的问题。
纪录片也为我们的历史作证
2020年FIRST青年电影展入围纪录片
综上,今年可谓是FIRST电影节的纪录片大年。八部作品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诠释了对纪录片美学和真实性的理解。这些纪录片得以在电影院的大银幕被人看见,被人讨论,本身就获得了一种公共性。在疫情后的影像时代,这些作品像是标杆一般提示我们真实和真诚的可贵。
在西宁的电影院里,无数观众跟随着银幕上的真实人生或悲或喜,但收获的震撼却与剧情片不同。观众和导演形成的契约让彼此相信纪录片的真实,这种真实或许不是绝对客观的,却提供给我们一种观看自己和历史的方式。
尽管已经越来越难以看到历史档案意义上的宏大作品,但是这些关于私人史和个人史的纪录片也为我们的历史作证。
当作品完成,纪录片却无法成为一个封闭的作品,观众知道那些人物还在镜头之外进行着自己的人生,所以每场映后都有观众问候小双、马虎、梅朵等人的命运,这或许是纪录片最美好的部分,真实,同时提升了我们的道德感和问题意识。
*本文图片由FIRST青年电影展授权使用。
撰文|叶倩雯
编辑|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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