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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了
宜君现在的生活很惬意,但她也直言有些无聊。她毕业一年了,上个月辞了在成都的工作,回到了宜宾市的家里待业。她跟我描述了自己想象的小城生活,有一份朝九晚五不太辛苦的工作,慢慢地有好的发展,想念大城市的丰富生活时也可以在周末去成都玩两天,做自己想做的事。
现在她每天上午准备注册会计师的考试,下午练两个多小时的字。宜君小时候学过书法,没想到自己在十多年后又捡起了这门兴趣,把小时候的毛笔从家里翻了出来,每天写一页纸。说到练字,她感慨,“我发现我写字的时候,好平静啊。”傍晚,宜君会和表弟去河边骑车一小时。
宜君一边表示自己现在的生活很完美,一边不满小城市的寡淡。她回忆自己在成都的时候一个人出去也可以消磨一整天,而在自己的家乡,没有展览,也没有戏剧,看电影成为了唯一的娱乐活动。前两天她想跟朋友找一家室内游泳馆,到了那里,发现小城市游泳馆的价格比成都还贵,她和朋友窘迫而归。
我问她想到在大城市里读研和打拼的同学心里会不会不平衡,她说现在不会了,她的想法简单而通透,但并不容易,她接着说,“因为始终跟别人比的话,我会永远陷入在一种自己不好(的情绪里),拿高标准要求自己,很心累。”
家凯是个很有表达欲的男生,我联系到他,是因为看到他在社交平台上写道,“我过去还笑,我现在是笑不出来啦。”家凯今年刚毕业,考研失利,他回到了家乡的小县城,现在已经投入了工作,他说自己在干销售。他反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做推销员吗?”经过两个月的培训,家凯这个月开始跑销售了。他这两天在一家偏远乡镇的超市里卖面条,一天中要在超市里站上八个小时,跟一个人肉扩音器一样不停地重复喊。他对自己做销售的理解是,这是一种“自我放逐”。跑完一个月的销售,家凯会轻松一点,他会被调去车间。
谭京上周从南京回到沈阳的家里,决定回家准备二战考研。她现在过着很有秩序的生活,每天七点多起床,保证八个小时左右的复习时间。她有时候会去健身,不太累的话会在健身房里待两个多小时,有点累或者有别的事要做的时候她会把时间缩短到一个小时。谭京说自己健身是为了调整晚上失眠的困境。她说到自己失眠最严重的时候总是醒到凌晨三四点,虽然脑袋里不在思索事情,但就是睡不着。现在失眠的情况还是存在,但她表示已经有了好转,而且自己最近的心情比起上个月也有了改善。
与生活开战
宜君考了两次研,她在本科的专业是会计,而她想在研究生时期转学电影,她几次提到自己对财务工作不感兴趣。第一年考研,宜君报考了纯理论的电影专业,专业课成绩不如意,她没有考上。
第二年宜君报考了跟自己本科专业更有联系的电影市场营销专业,虽然专业课有了进步,但她还是没有考上。被问到第二次考研是不是比第一次更努力的时候,宜君坦诚地说行动上跟第一年差不多。在备考的最后两个月,宜君几乎失去了信心。说到这里,她轻快地说,但我反而放宽心了,身体也变好了。
也就在宜君考研的12月,她顺利地在成都找到了工作。这是一份跟本科所学专业对口的财务工作,而且公司也是成熟的大平台,当时宜君很满意。但在考研结束之后去往成都的火车上,父亲打来了电话,焦急地催促女儿回家,说自己会给她找到更满意的工作。原来这位父亲舍不得孩子一个人在外吃苦,他有自己的计划,他希望自己还能像在女儿小时候时一样保护她。成都和宜宾不远,但在父亲心里还是太远了。
半年后,宜君还是离开了这家公司。她说到薪资太低了,只有3000块,用在房租上1000块,吃饭1000多,再买点细碎的东西,没有一点存钱的余地。宜君还说到公司在忙季很忙,周末和平时都要加班,没有自己的生活。她笑称同期有很多人都在忙季前抓紧时间离职了。对于离职,爸爸很开心,而妈妈嗔怪她不能吃苦。回家之后,妈妈的唠叨声依然不断。离职后,宜君还得到了两个工作机会,但因为各种原因她没有选择它们。她也在一家公司试岗了两天,发现这家公司的工作强度无异于自己的前东家。
宜君称自己的家庭属于慈父严母的类型,父亲在对自己生气时不过说上几句,从不动手,而母亲要严厉得多。出第一次考研成绩的时候,宜君生了病,长痘、情绪颠簸、内分泌失调。去医院检查后回了家,母亲把责任怪在宜君身上,认为生病是她的错。那天,宜君跟妈妈大吵了一架,宜君吵得大哭,情绪坏到了极点。但在这之后,母亲还是请表弟来看望自己,担心自己想不开。宜君虽然在争执上与母亲互不相让,但她理解母亲,她说,“她是着急,她也是心疼的,她是表达方式的问题。”
我找到谭京的时候,知道她前段日子过得很不顺利,我以为她会很沮丧,但现在看来她的情绪调整得还不错。谭京也是今年考研大军的一份子,她坚定地想做内容方向的工作,她本科学的是新闻,考研报考的也是以新闻专业为优势的暨南大学。谭京差了3分进复试,但她对分数已经比较满意。这个声音甜软的女孩表示选择考研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可以承受考研失败的结果。
但不顺利竟接踵而来。四月末,谭京进了一家南京的报社,当时两边说好试用期为一个月,之后她可以转正。领导也夸奖谭晶的表现好,于是她在报社附近租了房间。吊诡的是,租好房的第二天,报社的主任找到她说,报社要和另一家大报社合并,四月份之后新来的人不能转正了。但对方并没有说得特别肯定,希望谭京再观望一段时间。谭京一边继续在报社工作,一边物色其他合适的岗位。但最终两边都落空了,谭京心仪的公司没有给予回复,过了春秋招时期的公司大多希望寻找有经验的职员,后来她也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报社不打算遵循之前的约定提供转正机会。
灰心之后,谭京找到了财务要工资,她回忆自己大概找了三次,财务推诿,她还找了领导、上级主管,但却发现这些人之前互相踢皮球。
毕业之后,谭京决定回家,她跟房东联系商量租金问题。她描述房东是一个年级挺大的南京阿姨,不太地道。谭京在租房初付了押一付三的钱,而她在那里住了一个半月不到,房东执意让她承担空窗期的房租,吞了她所有押金和房租。南京阿姨来找谭京的时候,带上了女儿和丈夫,谭京感到无法应付,在房租问题上让了步。回忆上个月,谭京说自己一天中有很多时刻都很想哭。
家凯是一个三本的学生,从他说话的语气和字里行间来看,他厌恶这个身份,并想要急迫地改变它。他想上河北大学。他问起我的学校,然后他说,“真好。”最开始准备考研的时候,家凯很振奋,信心满满,他每天早上5点10分起床,两个月背完了朱伟编著的《恋练有词》。但打败他的也是英语,家凯承认自己的英语很差,背完单词之后,他终于发现离做题还很远,除了单词,还有长难句,还有写作。我问他开始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英语的问题,他说,“总觉得只要有勇气,一切都能克服,后来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暑假留校时,家凯在倒开水泡面的时候把自己烫伤了,过完暑假回学校之后,家凯几乎放弃了考研,这离他四月开始备考仅过去了三个月。他隐隐知道,自己也许不是真正愿意考研,所以在暑假期间给自己找了个放弃的理由。
无声妥协
跟宜君聊天的时候,讶异这个女孩透露出来的豁达心态,与其说她向现实世界里的铜墙铁壁妥协了,不如说她找到了与这个世界和平相处的方式。宜君说自己在家里还算自由,出去跟朋友玩不用打报告。接着她笑了,“我觉得这已经是很大的自由了。”但宜君还是给自己定了期限,希望自己能在七月份找到工作。她现在身上还有之前工作的工资,而如果钱用完了,宜君能想象自己将不再自由。
在家乡这个小城市接下去的生活,宜君现在觉得按爸爸期望的路走下去也还不错。虽然母亲希望她继续做财务工作,而爸爸看到自己单位里的财务比较辛苦,他希望女儿在轻松的岗位上工作,例如国企里普通的行政岗位、文员,在30岁之前能爬升到管理岗位。爸爸也在积极地帮女儿找工作,有些宜君自己可以接受的职位,爸爸却还是不满意。
宜君不是在一夜之间决定回家的,她在离职后又在成都待了一个月。这段时间里她很焦虑,找不到出口,熬夜刷手机。接着她终于在与自己相处的过程中做了决定,“如果我继续留在成都的话,我会有发展,但上升空间不大,就像我刚刚跟你说的那样,会很辛苦。”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没有完整的句子,她解释这样的日子里没有自己的生活,接着她的话语又变得清晰起来,“我会有一点点贪图安逸,这是我的自我认知。我觉得没有生活的工作不是我想要的。”
宜君回到家,没有甩掉熬夜的习惯,但一天晚上她开始担心自己的身体。她去了医院,在这之后,宜君不熬夜了,她现在都在十二点前睡觉。
我问宜君她有没有特别坚定的职业规划和想做的工作。她坦然而平静,“我已经不能这样了。(在经历了之前那些之后,)我的目标就比较现实了,就觉得哪一方面的职业能够给我的现实生活带来最大的利益化,那具体是什么工作我也不是很有所谓。”
谭京后来也尝试了找工作,她去另一家报社面试,发现工作内容主在营销,与自己期待的内容不同。谭京没有考虑这份工作,而是决定再参加考研。她权衡了自己的条件和期待的生活,认为以自己的能力、经验及学历都不容易找到称心的工作。她说自己已经不焦虑了,“现在没有太多时间去焦虑,然后也不允许我焦虑。”
在家里,谭京很难避免地跟家人产生摩擦。她自己也称回家是无奈之举。父母总是很难想象到孩子的细微情绪,他们反其道地刺激谭京,嗔怪她不应该学文,又或者不经意地提起哪家孩子的工作特别好。但谭京没有沉溺在低落情绪里,她并不在我面前埋怨父母,她为他们辩护道,“因为在东北上一辈的人往往都是这样,他们没有恶意,但是有一些话就是一定要说出来,可能这些话很伤人,但他们自己感觉不到,所以我也只能自己消化排解了。”
家凯卸下全部的武装,他很容易向人交代自己的弱点。他坦白自己学校不好,找了几次工作都不顺利,自己没有去处了。和我聊完,家凯从促销的超市坐大巴回公司,他匆匆跟我说他要开今天的销售例会了。
(文中采访对象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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