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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宇星
趣城工作室（ARCity Office）创始人/主持设计师，深圳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研究员。东南大学建筑学博士。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UABB）的发起人、主要组织者和推动者之一。
韩晶
趣城工作室（ARCity Office）联合创始人/主持设计师，同济大学建筑学博士。策展人/建筑师/独立城市研究者。
沙井古墟，两百年前是深圳交易最活跃的四大古墟之一，如今却发展成为混合了城中村的最大历史街区。包括一条古老的河流、一座南宋石塔遗址，以及几百栋老屋、十几处祠堂，若干古井、牌坊、废墟和遗迹，整体风貌呈现出新旧杂陈和多元共生状态，极具特色。
去年9月，趣城工作室来到这里，通过空间微改造与城市策展，用小动作，静悄悄地将城中村原真的日常生活，容纳进了不断更新变化的城市生活方式之中。在刚刚结束的三联人文城市奖初评中，沙井古墟新生成为“社区营造奖”子奖项入围项目之一。
口述｜张宇星、韩晶
采写｜李明洁
“文化沙漠”是对深圳存在了很多年的形容，但我们认为它其实是一片文化雨林。这里的文化群落非常丰富，里面的生态系统非常完整，包括原住民的地方文化、地方生活、甚至地方的信仰，都还完整保留。
沙井古墟，是两百年前当时深圳四大古墟之一，所谓的“墟”就是古代人交易的地方，围绕交易就发展出一整套城镇体系，所以沙井古墟实际上是深圳的文明发源地之一。
沙井古墟航拍
如果你走进今天的沙井老区，就会看到里面仍然藏有中国传统的耕读文化、广府文化以及海洋文化，中国古代的一整套乡村机制所体现的空间形式，全都完整保留。比如说当地的祠堂还是活着的，每当过节海内外的家族成员都会赶回来祭祀，而且对海洋文明比如海神、妈祖的一些祭祀也都在延续。我们经常到访长江三角地区，似乎很少看到这样鲜活的文化形态，只剩下许多化石一样的古村。恰恰在过去被认为是文化边缘地带的深圳，城市土壤里还有活的、深层的文化基因。
当然里面掺杂了大量80年代早期的城中村，跟古墟的老建筑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杂糅状的城市风貌。因为深圳发展得太快，来不及形成由中心城区向周边递减的规划与发展模式，上千个大大小小的城中村尚未拆除，就被包裹在了整个城市的肌理之中，形成了密不可分的组织关系。
面对这样的村落，我们经历过“整体拆除”的1.0时代，像南山的大冲村，除了一些古老的树木与祠堂，其他的全部被拆了重盖了高楼；也经历过“综合整治”的2.0时代，像湖贝村，尽量全地把古村保留下来，同时提升空间环境的品质；而沙井村则面向了3.0时代，仅仅保留下来已经不够了，还要挖掘它的文化属性，并将其活化为社会文化资产。
也就是说，想要有持续的、可再生的价值，城中村改造需要获取社会价值与商业价值的双重成功。因此，我们从价值再生的角度，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有潜力的空间，将其改造成为与人、与历史、与社会之间交往的最佳连接点，从而激活整个沙井古墟的内在特质。
去年9月份我们来到沙井古墟，在里面就一点点地去发掘，找到了6个“气泡”做改造实验：一条小河、一个老屋、一座戏台、一个广场、一片废墟、一个水榭。
沙井古墟新生-设计范围
每一个区域的生活现场都像是一条川流不息的小溪，并非一直不停地向前奔腾，在一些小小的水湾处，会形成一些溪流汇聚点，如同“生活现场气泡”。这些气泡是鲜活的、生动的、原生的、质朴的“日常生活原发地”，同时也是场地、场所、场景和场域的复合体。
在沙井，龙津河就是最鲜明的代表。它曾经通航，直接流向珠江，是古代市集、贸易、运输的重要通道。后来由于墟市的衰弱，河道被逐渐填塞、减窄、污染，变成一条宽度仅为2米左右的黑臭水体，并且被用铁栏杆围护起来，防止人掉入其中。
雨污分流改变了河道剖面
为了改变小河被禁锢起来的奇怪状态，我们首先用低成本的雨污分流方法，打通了河道，改善了河流的水质。之后，又拆除了河道的围栏，整体留出50公分左右的种植空间，将临河道路的两侧街道改成青砖，挖出可以下水的台阶，比较空余的位置还做成了花池、座椅。这样，小河便重新成为人们可以亲近、触摸、玩耍和游戏的场地，完全改变了一条路的状态和周围人的心情。
河流重新成为有趣的日常生活场景，儿童是环境变化最敏锐的感知者
沙井是著名的粤剧之乡，古墟戏台曾经繁盛一时。作为具有特殊意义的公共空间，它是村民们的精神家园。沙井戏台建筑原为1980年代所建，由于年久失修，逐渐被废弃成为一个无用空间。为了重新恢复戏台功能，我们采用材料编织法对老建筑进行改造，从当地收集了一些本地的旧木材、青砖，部分替代了原有的瓷砖贴面，于是新戏台从废弃戏台中蜕变而成，成为很多人都具有记忆认同、意义认同的日常生活空间。
时光漂流-沙井古墟新生城市现场展期间的戏台
今天，作为地方文化的粤剧正在走向普遍性的衰弱之中，戏台改造好了，立刻就吸引了当地人来这里唱戏、进行社会交往。但我们也看得出，仅仅是恢复一个场景，如果没有专业的组织团队与更多活动空间，传统粤剧很难进入到现代社会的消费体系里来，我们城市里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如何走进去认识在地文化。
作为粤剧之乡的沙井古墟重新焕发青春
我们意识到，建筑师通过微改造来呈现场所的力量其实是有局限的。因此在空间改造之外，我们还邀请了23位艺术家，共同植入了一个名为“时光漂流-沙井古墟新生”的城市现场展，用艺术作品、城市策展，更多地将空间里面的精神内核激发出来。
比如刘庆元的壁画，张增增和李娜的装置，冰逸的绘画，小河里的字牌“哗啦啦”……都是根据现场真实的空间氛围所创造出来的。当人们来到这片区域，看到这样的艺术作品，一种空间的精神含义就会被传递，直接落到心底。
壁画：沙井计划 艺术家：刘庆元
四个月的展期内，很多深圳人前来打卡、体验，让沙井成为深圳一个热点的同时，也唤醒了生活在沙井古墟之内的各种人群。比如这里住着很多的外来打工人员，清洁工、出租车司机，他们过去从没有想过可以和艺术活动相邻。艺术家们也很兴奋，因为没有想到当地的老人和孩子这么喜欢自己在现场灵感激发而创作的作品。
艺术家吕晓正创作了一个名为《一粒盐》的透明装置，就是因为发现沙井自东晋开始就是一个重要的盐产地。在展览结束以后，装置被当地的村民和小孩觉得好玩就拿回家了。艺术家也觉得没关系，乐意看到这种情景。
装置：一粒盐 艺术家：吕晓正
我们其中改造的一个项目叫“山墙之家”，是一个麻将馆与民居组合的老屋，展览期间，楼下的麻将摊子都没有任何中断。于是，展览真正实现了两种社会场景的连接。
山墙之家——发现并塑造日常生活的戏剧性
在空间改造与艺术入场之初，我们先设立了一个原则，就是不可以破坏这里原有的生活方式。每一个项目开工之前，我们都会将图纸、效果图在现场张贴，让村民像甲方一样提意见，涉及到公共产权则需要各方坐下来协商。过程当中有很多艰辛的地方，村里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也有人本来很爽快，结果等项目施工一半之时，夜晚又偷偷出来把已经修好的座椅拆掉。中间发生了很多争吵、很多故事，但我们也真正看到了村子底层紧实的社会关系，让微改造在多方冲突之中实现了一种平衡。
当地居民提的各类要求我们是乐意作出妥协的，因为只有让他们能够接受的改造，撤展后才会被大家心甘情愿地去维护。那么这样的交接点，未来就可以慢慢发酵。若是动作太大、变化得太快，成为一个纯粹吸引眼球的事件，反而有可能糟蹋了原本纯真的生活空间。
同时我们不想让自己成为城市过度开发和过度消费的工具，不希望改造出漂亮的城市空间之后，引发消费热潮，造成房价与租金上升，然后间接地赶走了原来的居民，用士绅化空间取代原本粗糙但真实的日常生活。因此，只有这样静悄悄的、有限度的变化，才能更好地将城市生活融入到沙井古墟原本的日常之中，甚至创造出新的、交融的原真性。
多元融合的城中村
城中村本身是一个充满生机的日常生活雨林，里面交织了不同身份的差异人群、不同时间的自发营造、不可再生的空间形态……以最大发展弹性，适应了社会长期迭代。这种矛盾共生的状态里面，暗含的城中村的包容性与生存智慧，可能正是未来城市生活需要学习的地方。
有一种观点，现代社会的最大问题是社会空间的割裂、贫富差距的拉大、各种阶层无法在一起共生的矛盾等等。从这个意义上看，城中村里的生存智慧对我们未来都市和社会空间的重构都很有启发。城中村的人为什么可以生活在一起？如何生活在一起？他们也许正在创造出一些社会价值的原型，而这个原型对未来社会重构是具有意义的。
同时，未来的城市有可能是高密度的，但是不是所有人都一定要居住在高楼里面？或许城中村的高密度生存图景，可以为未来的城市生活、居住与工作状态提供启示。在城市与村落之间，尝试着去保留、融合与再创造，这或许是我们真真切切的一个方向。
（注：文内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三联人文城市奖是由《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首次发起主办的建筑/城市评奖。
中国城市化进入存量时代，正处在从量变到质变的节点上，城市必将与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发生更加密切关系的关联。然而在当下，公众对于城市的公共性，以及在此基础之上的审美、功能、权力意识都相对薄弱。我们期望借此推动公众启蒙，激发公众参与，推动未来中国城市的社会价值与人文关怀。
2020三联人文城市奖的主题设定为“重建联结”，以回应在社交隔离之后，如何回到人与人的交往和关联。
更多有关三联人文城市奖的评奖及相关活动进展，请关注“三联人文城市奖”官方网站（http://cityaward.lifeweek.com.cn/）、“三联生活周刊”微博及微信。最终优胜奖将在2020三联人文城市奖颁奖典礼现场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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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18 14:28:48
